“你想追求的是什么?”柳树下老夫子问孟林。
“我不清楚。”孟林摇了摇头,风携着柳树叶轻拂过他的发髻,搭在了他的肩上。
“以你的学识,足以中举,到时候参加仙门考核,或者入朝为官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老夫子建议道,向前挪动着脚步,抬起苍老满是褶皱的右手,将孟林身上的柳枝轻轻拿掉。
“或许这样确实不错。”孟林叹了口气,搀扶着老夫子向河岸边缘走去。
“也许你的前路无踪,但至少你不应该只在这一间小小的学堂呆着,老夫不想像你父母一样再牵连你数年。去吧,你长大了,应该要走出清水县,去看看属于你的世界,属于你的追求。那天的故事,为师也听了,很不错。”
走了许久,老夫子忽然开口,停住了脚步,看向搀着孟林,眼里一片慈爱,犹如看着自己的孙辈。
“为师活了大半辈子,却还不如你一个少年看的清楚。想想为师这大半辈子,或许本来追求的也不是中举,而是年轻时被老师所说中举之好,其他人为中举做的努力误导,自己也便追求了。直到现在,成了一个心结,再教出学生去参加考试。”
“这好像是正确的,也确实是为他们好,但实际上,并不一定是本该属于他们的人生。小虎家里富贵,良田万顷,又喜爱研究地里农物产量,未尝不可让他去试一试,强求他做秀才”
“秀儿相貌较好,擅长歌舞喜爱女红,也未必要限制在她在学堂一辈子,说不定她也能以歌舞走遍天下,再不济也足以做个富贵人家的贤妻良母。”
“至于孟儒,那个孩子喜好读书,且和你一样已是秀才颇有天分。只是行事迂腐,不适合入朝,做一个只研究经学的学者也要胜过中举。”
“说起来之前我虽是为他们好让他们追求中举,可到了现在,却更觉得像是我想让他们中举,来完成我的心结,证明为师有不弱于举人的学识。
以前我不知晓,但现在我知道,我错了,我不会在强求学生中举,而是在今后对他们进行引导,追寻属于自己的人生。”
“你是老师最为看重的学生,但也惟有你,老师看不懂你想要什么。你好像对一切都没有追求,以你的名气,不说家财万贯也可过的富贵。以你的才学,不说闻名赵国,也可扬名一州。”
“可你想要什么?为师又该如何引导你?”老夫子深深吸了口气,复杂的望着孟林。
这是他最为之骄傲的学生,但是他一直都看不透,或许正因为看的太过于透彻,才反而显得看不透。
真有无欲无求的人么?
“追求么?”孟林自语。
“活下去吧….简简单单的活着,无论富贵的活着,贫穷的活着,只要能活下去就足够了。”孟林轻声微笑道,笑容极为亲和,更有一种洒脱。
老夫子微怔,他头一次听到人的理想居然是活下去,而且是不分贫穷贵贱的活下去,这是一个多么简单的理想?
“成为仙人,可以追求长生,或许不会让你一直活下去,但起码能让你比凡人活的久些。”老夫子沉默少顷道,尽管他不理解孟林的想法,但以他对孟林的了解,知晓孟林有他的深意。
“那就去求取仙路吧。”孟林微笑道,扶着老夫子坐在河岸,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深黑的眸子比河水还要平静。
过了十数日的时间,孟林才了辞别老夫子,背着竹篓,从四周县内搜了许多仙人书籍后,他又从屋内拿出一个墨色小珠挂在脖颈上,才迈着步伐离开清水县。
临走前,他悄悄的把自己的积蓄留给了老夫子,自己只带了部分盘缠。
他还年青,而且以他的见识,这些钱实在不算什么。
.....................................
.....................................
.....................................
中举难,可对孟林来说,前世便是举人的他,中举便不难。
烈日高高挂起,孟林背着竹篓走在官道上,汗水早已浸透了青衫,垫了垫背上的竹筐,把竹篓上的竹刺颠到不扎背肉的地方,才抬起手用袖子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不让汗水湿入眼眶。
多日未曾喝水,嘴唇早已干裂,只是随着胸口前圆珠不断传来的温润之感,孟林身体也仿佛不再那么燥热了,便抿着发干的嘴唇,又向前走去。
临近京都,如他这种走在官道上的人并不少见,只是往来者多数坐着马车,骑乘着骏马。再不济,也会租借个牛车,虽说不可与牛车进城,但到了城门前自有租借者收走。
似他这般的读书者两袖清风,只背个竹篓,单靠双脚走向京都者,在赵国也算的上是头一人。
赵国是一小国,都城也称不上繁华,可对于赵国本地京都外之人的来说,便是繁华的大地方。
夏七月,正是进京赶考之时,会试者云涌京都。
孟林,自然便是那中举者了。
“公子,可是去往京都?”
忽然,一道清脆的声音从孟林身后传来。
日头正盛热气燥人,可这声音却如一股清泉,入了孟林耳中,浑身也恍若清凉了几分。
孟林停住身子望向身后,只见一辆马车停在身后,车辕上坐着一魁梧的中年汉子正打量着自己。在马车上,车帘内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是个面貌娇俏的可爱少女,眼睛滚圆打扮像个丫鬟,带着好奇的意味看着孟林。
两者对视片刻少女脸颊微红,孟林拱了拱手发干的嘴唇微张,似是许久未曾说话,声音都变得有些沙哑道:“正是”
“看你样子也是个读书人,天气又这般燥热,怎会连个牛车都没有,不若随我们一程?”
那丫鬟似的少女俏皮道,声音如黄鹂般清脆,与刚才的声音截然不同。说着的同时对着马夫挥了挥手,自身也拉开车帘,起身准备迎着孟林。
按道理这少女即使是个丫鬟也不必如此,但是孟林是举人,更是解元文冠一州。以赵国不过三州之地,如若这丫鬟不是什么官宦世家之人,也确实当的起此礼。
只是,她怎知孟林是解元?
沉默几许,孟林叹了口气,声音依旧有些沙哑道:“多谢小姐好意,只是从这官道徒步前往京都者,想必小姐也知晓只有孟某了,孟某不想与小姐添麻烦。”
孟林转了身子,整理了一番汗水浸透的青衫,继续前往京都。
实际上,若他只是一普通人自可高兴上车,又或他只是普通举人也可同乘。但他不是,他是一个得罪了当朝太子的举人,不接当朝大帝赵匡之旨的解元。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之内皆是王臣。赵国虽只有三州,但在这三洲之地赵国便是主宰,赵国皇室便是这天,而赵国的帝王便是天子!
得罪了他人还可活命,得罪了赵皇,岂能活下去?赵国所有世家豪强对此事皆看的明白,暗地里冷笑不已,已把孟林已当作一个死人。
若非如此,以他解元之才岂会无一辆马车相行?也是因如此,他虽是解元,才会两袖清风连一辆牛车也雇不起。
“公子也知是麻烦,又何必自讨苦吃呢?十年苦读,十数载寒窗,只是求一死么?”
马车内的声音再次传来,却已不再身后。而在孟林身侧,随着颠簸的车轮压过,转瞬便越过了孟林,唯有声音似轻风拂耳余留不绝。
“我想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