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乾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中醒来的,紧接着就是翻江倒海的头晕恶心,恍惚听到有个年轻的男声尖叫:“小姐醒啦!”
她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哇”地一下歪头吐了,然而因为长时间没吃东西胃里空空如也,所以只吐了点口水,干呕了几下。
“小姐,喝点水吧。”一个男声靠近,将她略略抱起,一杯温水递到嘴边。
她睁开眼,一片花花绿绿的模糊色彩撞进眼中,眉心刺痛更甚,更加恶心,不得已再次紧闭上眼。
陆乾今年十八岁,但她还保留上一世的记忆,这一世又是胎穿,所以算下来她的心理年龄已经三十六岁了。
上一世的陆乾生长于二十五世纪的一个中医世家,从小家中的每一个孩子的志愿都被强迫只能是军医,所以她除了比同龄的小朋友们多一门中医课外还要学习格斗、体能等训练。当她好不容易考进军大拿到通知书,却因为碰上百年难得一遇的突发性电磁风暴,悬浮出租车在高空失去控制,从三十层楼的高度摔下而身亡,穿到这个小婴儿身上。
她二十五世纪的那个家族中气氛、亲情颇为冷淡,所有的大人要么一副业界精英要么一副世外高人的冷漠样子,带得下面孩子也没几个活泼的。同辈的孩子有二十多个除了冷脸相对和相互嘲讽外,只剩下竞争。比武、比医理、比背书等等什么都比,毫无人情可言。因为整个家族的风气就是这样,不上进,入不了大人眼的孩子就会被“放弃”,不是说杀掉不养,基本的物质保障还是会有,但全族人会视他为无物,连他的家人都会以他为耻。陆乾有个堂哥,是真的脑子反应慢,一点都没遗传到陆家的精英基因,每天不睡觉的背书也背不下半本,后来被家族中的冷漠逼疯,才十一岁就自杀了。然而他的悲剧结局却只得到他亲爷爷一句“适者生存”,何其悲凉。
陆乾从小在这样一个家族长大,学到的除了那些本事外,最多的就是冷漠,说好听了是无欲无求,难听了就是行尸走肉。她从来没有自己喜欢的东西,颜色、食物、衣服等等,她都可以随便。
这要命的性格自然也带到了这一世,小时候她没有必要就不开口,直到四岁家中给她找聋哑的夫子开蒙,她娘陆元敏才知道,原来我儿不是哑巴!喜极而泣!
说起来,陆乾穿的这个世界略奇特,整个世界都是母系社会,由女性占领主导地位:女子做皇帝,做官,女子才能做一家之主,可以一正夫二侧夫四君七十二郎!这样一个明显的性别差异就造成了一个有意思的现象:男子大多面白体弱杨柳扶风,女子则身材高大行走间步步生风。女子因为身体强健,她们……很能生!且大部分生完后身体会更好更健康。
陆乾的娘陆元敏乃正二品虎贲将军,年近四十,却生了八个孩子,前面七个都是男儿,到第八个陆乾才终于得了个女儿,有了继承陆家的香火,这才鸣金收鼓。
这个世界因为一妻多夫,妻子生子,所以很多孩子生下来都不知道是哪个夫郎的,统一放在一个院子中养大,到长大点才单独分院子。像陆乾这种继承了父亲一方长相多于母亲一方,看起来就知道是正夫的孩子还好些,还能知道自己亲爹是谁。她三哥长相随母亲,嫁人了以后,妻主生了孩子像陆元敏的一位侍郎,这才在二十来岁第一次知道谁是自己亲爹。不过也没关系,都是夫人一个肚子里出来的,又在一个院子里长大,夫人一碗水端得也不会太偏。后院的男人们再闹也轻易不会对孩子们下手,谁知道哪个是自己的呢?误伤怎么办?再说都是夫人怀胎十月生下来了,死了哪一个夫人都要动真火的,没人敢乱来。
陆乾的三观是在二十五世纪建立起来的,她对于华颜国这种社会形式没有任何看法,不过也定了决心只娶一个正夫。到底年轻,再冷漠心中还是有丁点渴望温暖的,二十五世纪的陆家和这一世的陆家后院使她认定:人多没好事!所以啊,一个就够了。
陆乾闭着眼又躺了会儿,眉心的刺痛和恶心感都消失后,她手臂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躺太久腰都疼了。
“小姐别起来!大夫说还要养段日子呢!”喂水的男孩赶紧过来拦她,但是没拦住,只好在她背后垫了两个枕头让她靠坐在床上。
“日期。”陆乾吐出两个字。
青衣从小照顾小姐,自然知道她说话的调调,回话道:“今儿个是十一月十三,小姐昏睡了三天了。”
三天,怕是轻微脑震荡。陆乾看着被子上的绣花,仔细回想三天前那一场惊马。她两世加起来练武三十年,怎么可能平地摔下马背?记得当时马疾跑时忽然跪下去,腿都折断了,或许是马蹄铁被人做了手脚?能把手伸进将军府的……
“见过夫人,见过正君。”
守门的侍子声音传来,陆乾抬头看向门口。先进来的是个高大的女人,窄脸刀眉长得很俊美,站在床前两步处一脸严肃地看着陆乾。一个纤细些的身影从她身后侧出一步,让陆乾看到了他的脸,美若谪仙,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高冷。在看向陆乾时,看透一切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焦灼,开口问道:“身体感觉如何?”
“好。”陆乾简单概括道。她的相貌有八成与生父赵氏相似,但比赵氏更具侵略性,剑眉斜飞,细凤眼眼尾上扬,高鼻薄唇,不怒自威,多少小男儿看她一眼就吓得要死,不敢靠近,不然以她将军之女的身份亲事怎会拖到十八岁?幸亏华颜国近年没什么战事,她只是剿过几场匪,没上过真正的战场,否则她这身利刃般的气势再加上杀气,怕是要单身到八十岁了。
她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一家三口都沉默了。她本话少,她父亲话比她多不到哪去,陆元敏又是个大女子主义的威严家主,这三人哪怕坐在一起一天都不会说几句话的。
主人沉默,下人哪个敢发出声音,屋里诡异地安静着,直到陆元敏开口,“马蹄铁被动过手脚,追查下去线索断在了兰怡坊。”
兰怡坊,她知道这个地方。陆乾在六岁时候被选为五公主伴读,十几年来一直混迹于华颜国权力中心,自然知道一些“小道消息”。这个兰怡坊,就是半年前才开业的消遣“好去处”,正巧,她也知道那是谁的产业。
她依旧看着被子,“太女的。”
“太……”陆元敏皱眉,“你什么时候惹到她了?”
陆乾摇头,她跟五公主都话少,怎么会吃饱了没事做去惹太女。
当今华颜国女帝众孩子中只有两个女儿,行二的太女和五公主。太女能力比较平庸,好不起来,坏不下去,给的任务能正常完成,偶尔留点小尾巴。五公主为人表面上热情开朗,陆乾跟她十几年,她什么样子她最清楚了,私底下小气又记仇,阴郁还多疑,天天想着拉太女下马。
拉太女下马?!
陆乾觉得自己抓到了关键,五公主让安插在太女身边的暗桩撺掇太女开了兰怡坊这事她是知道的,而现在她受伤,查到的线索也是兰怡坊,表面上看是太女所为,实则未必,她怀疑是五公主做的。
她家能查到兰怡坊别人肯定也能查到,她是五公主的伴读,太女对她出手实在太有可能了。陆家是有兵权的,虽然不大却也不可小觑,太女忌惮五公主的势力,想削弱她的左膀右臂,对陆乾下手很说得过去。但其实太女那老实人根本想不到这些,陆乾反倒觉得以五公主那阴狠的性子很有可能。再则,陆元敏年近四十才只有陆乾一个女儿,想再生一个根本来不及了,一旦陆乾出事陆家就绝后了,可想而知查到太女头上的陆元敏会有多生气,肯定会当朝参太女一笔。况且现在女帝已经知道这事了,她当然希望自己一个肚子出来的孩子能相亲相爱,然而太女却为了削弱妹妹的权力而对朝廷大员女儿出手,面对如此不忠不义的女儿她该有多失望,太女不废也能被扒层皮。
恐怕还不止这些,陆乾想到了自己的未婚夫程昱歌。程昱歌乃兵部尚书之子,是四皇子的伴读,四皇子与五公主相差一岁,四人年纪相差不大,从小就在一块儿玩儿。陆乾和程羽歌的婚事是在她十五岁那年定下的,后来程昱歌为祖母守孝,所以婚事一直拖到今年,而七天后就是他们成亲的日子了。但是陆乾知道,程昱歌喜欢的是热情开朗的五公主,可惜五公主已娶了正君,是皇妃母家中的表弟。再者,女帝已经让她这将军之女做五公主的伴读来平衡两位皇女之间的权势了,又怎么可能让五公主再娶一位兵部尚书之子。
然而陆乾曾撞到过一次程昱歌和五公主暧昧地拉扯,她在拐角看了一眼就毫无反应地走了,那两人没发现她。想来,对比她这个冷漠不好掌控的将军之女,能娶进后院的才保险。
所以,她死比活着作用更大。
“乾儿,有件事你听了莫往心里去。”赵氏道,他是知道自己女儿没有喜欢那人的,所以说话也没那么多顾虑:“程昱歌进了五公主府。”
陆乾抬头看他,幸好不是那自尊心强的,心中对这话毫无波澜。
赵氏见女儿没在意他也就不多想,没心没肺地全抖落出来:“你出事那天程昱歌自己去了五公主府,一直没出来,第二天一早程老太君直接进宫求了皇妃,程昱歌直接被五公主纳为贵君,而与你成亲之人,换成了程家另一个儿子,程昱桃。”
陆乾没见过这人但听过这个名字,据说程家这个儿子身高八尺,膀大腰圆,粗鲁不堪,一顿早饭都能吃三大海碗硬饭和两只烧鸡!她向来不把这种流言当真,一是与她无关她无所谓,二是这很明显就是内宅争斗放出来败坏男子名声的谎话,有什么好听的。
“我今早进宫见了皇后……这事改不了了。”赵氏有些屈辱地说,显然他也是听过这位的名声的。陆元敏的娘是泥腿子,拿了军功才让陆家爬起来的,所以陆家是寒门,那一点点兵权女帝随时能收回去,面子自然比不上小世家程家,这亏只能吃下了。
“无妨。”陆乾不在意娶谁,反正她没有喜欢的,娶回来慢慢处就是了,能喜欢上,能让她体验体验“感情”为何物最好,就是没能喜欢上,她也只要这一个,当做自己的责任好好护着就是了。
“你别听人家名声不好就妄下结论,传言中还说那程昱桃善烹饪呢,传言最不可信。人家嫁到家里来了就要好好对人家……”陆元敏义正言辞地教导陆乾夫妻相处之道,赵氏背对着她,眼底闪过不屑与厌恶。
陆乾只觉讽刺,明明自己后宅十几个郎君,与正君相厌如冰,哪里来的立场教她爱护正君?
赵氏听了几句就听不下去,找借口先走了,陆乾嫌她吵,就说自己头晕要休息,陆元敏只好走了。陆乾也不是骗她,等她走后她是真的闭上眼睛又睡觉了。
程家后院。
“小六,你也别怪老太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一位繁装美人叹气道,在自家后院还能穿这么复杂漂亮也是挺少见的。
他对面被他称作“小六”的男子生着浓黑的刀眉,黑珍珠般的眼睛,刀刻斧凿出俊美刚毅的面容,光坐着就有一般男子那么高,要是站起来,没有2米也有一米九九,胸膛的宽厚度足足有正常男子三个,浑身皮肤黝黑,任谁看都是一个铁塔硬汉。然而,他却穿着淡粉为底绣鹅黄小花的绢纱裙!
小六微微低头,与寻常小娇郎一样扭着手帕,竟只凭两只食指就将绸帕扯碎,失落地说道:“昱桃晓得主君与老太君的难处,昱桃愿倾一切保全程家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