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天文在图籍昭昭可知者,经星常宿中外官凡百一十八名,积数七百八十三星,皆有州国官宫物类之象。其伏见蚤晚,邪正存亡,虚实阔狭,及五星所行,合散犯守,陵历斗食,彗孛飞流,日月薄食,晕适背穴,抱珥虹蜺,迅雷风袄,怪云变气:此皆阴阳之精,其本在地,而上发于天者也。政失于此,则变见于彼,犹景之象形,乡之应声。是以明君睹之而寤,饬身正事,思其咎谢,则祸除而福至,自然之符也。
所谓五星,即岁星、荧惑、太白、辰星、填星,分别代表东、南、西、北、中央,此外又各有不同的意义。
——太白曰西方,秋,金;义也;言也。义亏言失,逆秋令,伤金气,罚见太白。
——太白强国以战。
作为主兵,主杀的星象,太白从来都是代表伏尸百万、血流千里的杀伐。
古人有言曰:“天下太平,五星循度,亡有逆行。日不食朔,月不食望。”甘氏、石氏的《经》中,则以荧惑、太白的不正常出现,为有逆行。又因其出现的方位与相应出现的其它天象的不同,太白的出现又有不同的含义。
——凡太白所出所直之辰,其国为得位,得位者战胜。所直之辰顺其色而角者胜,其色害者败。
——太白,白比狼,赤比心,黄比参右肩,青比参左肩,黑比奎大星。色胜位,行胜色,行得尽胜之。
太白候秦之疆,至秦一统六国,河、山之南皆为中国,故太白又主中国。
一般来说,太白出现多是徵于中国与外夷的战事,但是,那多要与辰星相合。
——夷狄侵掠,辰星出入趮疾,故常主夷狄,其大经也。
这一次候星者所观的星象,却与辰星无关。
“……太白入太微西籓第一星……北出东籓第一星……北东下去……”侯星者哆嗦了半天才将星象完整地说出来。
燕相的脸色已经不止是煞白了。
——太微者,天廷也,太白行其中,宫门当闭,大将被甲兵,邪臣伏诛。
对燕王的心思,燕国上下何人不明?
——这番天象异动却是……着实谈不上好……
燕相深吸了一口想要镇定下来,却听候星者又道:“……荧惑在娄,逆行至奎……”
——荧惑曰南方,夏,火;礼也;视也。礼亏视失,逆夏令,伤火气,罚见荧惑。
——逆行一舍二舍为不祥,居之三月国有殃,五月受兵,七月国半亡地,九月地大半亡。因与俱出入,国绝祀。
——荧惑为乱为贼,为疾为丧,为饥为兵,所居之宿国受殃。
——荧惑出则有大兵,入则兵散。
……
这个时候,燕相只恨不得自己晕过去才好,偏偏因为之前缓了一口气,这会儿,竟是无论如何,也晕不过去了。
不能晕就只能硬撑了,燕相咬咬牙,一字一字地问出口:“主何徽?”
候星者一愣,回过神却是答得爽快,就三个字:“当有兵!”
燕相又等了半晌,见他确实没有旁的话,才道:“只是如此?”
候星者怔了怔,却还是老老实实地点头。
砰!
燕相狠狠地扬手拍下,手掌重重地落在面前的漆几上,冷言质问:“只是如此,君何以如此?”
其实,燕相更想破口大骂——只是如此,有必要来跟他说吗?
——天象之徵应于君王,非人臣所当知啊!
候星者也是久侍君主的人,哪里会听不出燕相的意思——他本就是专门负责占验星象,对于那些忌讳,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他实在也是有苦衷的。
“国相,这只是昨日的。”候星者无奈地解释,“却已经是今岁的第三次了。”
燕相不由大惊,想问,却又不敢问。
候星者却是顾不得那么多了,一五一十地便将之前两次的星象解释了一番。
——第一次,太白出西方,下行一舍,复上行二舍而下去。太白主兵,上复下,乃将有戮死者。
——第二次,太白出东方,入咸池,东下入东井。乃人臣不忠,有谋上者。
三次星象一联系,燕相不禁冷汗淋漓。
——这……这是天在示警?!
“……大王……知道吗?”好一会儿,燕相才干巴巴地出声问了这么一句。
候星者苦笑:“此等星象,臣岂敢不报?”
——是啊……他自是不敢隐瞒这样明确的星象的……
——连占都不必,实在一目了然。
燕相长吁了一口气,却仍然觉得心口闷闷的,反复呼吸数次,依然无法排遣,只能强忍下来,问候星者:“大王……何意?”
候星者的神色更加苦涩:“大王本就精于星历,岂需臣多说?然……”
——燕王没有改变主意……
燕相不由苦笑:“如此说来,君来见我……”
“请君劝谏大王!”候星者深深地叩首,伏在席上,语气沉痛,“天已降警,不可不慎啊!”
燕相一手按在漆几上,虽然手心因为方才的猛击而疼痛不已,但是,他丝毫都无法顾及了,只是抿紧双唇,认真地思索着。
“……国相……”候星者不解地低唤。
燕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吾又能如何?”
候星者一怔,还想说什么,就听到燕相无奈的声音:“这种事情……岂容我等多嘴……再者……如君方才所言……大王本就精于星历……”
——在这种事情上,他还不如候星者与史、祝能说的多……
听到燕相的拒绝,候星者却是脸色煞白:“国相,天命已明白若此,大王……实不当妄行!”
“此言,君与我云,徒无益矣。”燕相无奈得很,稍顿一会儿,他还是只能道:“与其如此,莫如不若直言于大王。”
莫如乃是候星者的名,其姓为吴。(注)
吴莫如听到这话,便明白,自己的打算是不可能的了。沉默了好一会儿,候星者还是起身告辞。
燕相十分客气地相送下堂,吴莫如下堂着履之后,忍不住再次对燕相言道:“相还是当进言才好……”却是不等燕相回答,便疾步离开了。
待燕相回过神来,吴莫如已经不见身影了,只有他自家的苍头在庭中肃手候命。
返回堂上,燕相一个枯坐了许久,直到他的妻子闻讯而来,他才缓了缓神,与温言相劝的妻子返回内院。
两人一起用过晡食,燕相的妻子便让侍奉的奴婢都退下,随后才轻声询问:“吾君可是遇上难事了?”
两人夫妻多年,素来是相互扶持的,便是政事,燕相也鲜少对妻子隐瞒,但是,此时此事却是真的……不可说……
因此,思量再三,燕相还是摇了摇头,只是吩咐妻子,明日便让他们的嫡子送自己的妻儿归省妻家父母。
这个吩咐却是让妻子吓了一跳,脸色顿时难看万分:“君这是……”
虽然是燕相,但是,他们的属籍仍是汉的郡县,儿子自然也不例外,按汉律,汉人是不能与诸候国的人结亲的,他们的儿子也就只能与汉郡女子成婚,因此,他们的子妇,家是在关中的。
……送子妇归省……还带着他们的孙子……
——怎么想……都透着不祥的诡异……
燕相叹了一口气,没有否认,也没有多说一个字,只是又细细地交代:“给儿的外舅、外姑都准备厚礼,不要太累赘,挑些值钱的细软……”
他的妻子神色数变,终究是没有多问,只是一一应下,脸色却是越发的难看了。
她隐隐有些明白了,但是,她是妇人,除了听从夫君的安排……还能怎么办……
——也就只能祝祷……事情不是那么糟了……
其实,燕相也在这样祈祷。
——除此之外,他已经别无他法了。
星象已示警,刘旦是精于星历的,却只字不提,心意更是半分不改。如此情况,他便是劝又能如何?
——只希望……那三桩星象不是应在燕……吧……
这样菲薄的希望,却是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
即使已如此忐忑,燕相也没有流露半分,仍是若无其事地治事理政,但是,当他在明光殿看到吴莫如立于燕王席前时,勉强的镇定便再无法保持了。
“大王长乐未央。”燕相僵硬地行礼,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盯着候星者。
刘旦的心情相当好,对燕相这般言行,毫不在意。
“相是担心星象有所不祥?”刘旦啜着一抹愉悦的笑容,轻松地问道。
燕相没有否认,只是缓了脸色,显出一脸的尴尬:“臣失态了。”
刘旦放声大笑,好一会儿才道:“星象是不好,因此,这位尽忠职守,已经聒噪寡人数日了。”
吴莫如执礼低头,不卑不亢地应道:“臣职责所在,不能不言。”
刘旦撇了撇嘴:“寡人知道。只是卿多虑了。长安的报言,卿已见,当安心才是。”
候星者不语,刘旦也不在意,转头对燕相说明:“前几日,太白入昴。莫如便翻来覆去地对我说:‘蓬星出西方,当有大臣戮死者。太白星入东井。太微廷,出东门,没有死将。’如今却是明白了,根本不是应在燕。”
说着,刘旦将书案上的一份信简递给燕相:“盖主报言,独患大将军与右将军王莽。今右将军物故,丞相病,幸事必成,征不久。”
燕相刚接过信简,听到这话就愣住了。
——当真是如此?
注:吴莫如,见《汉书.天文志》。(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