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陵前一片飞沙走石，一众守卫都被那人拂袖扫数丈。

　　 一众兵刃落地声转出老远，陈云诺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在二三十步的时候，看见许许多多的守卫七倒八歪的，封石前那个人正如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逝着。

　　 霍如妍脸上完全没有任何的痛苦。

　　 “你死的比我早也好，这样……你永远都不能再说那些伤我心的话了……”

　　 她只是笑着，如同那年初见那个毁她一生的俊美男子。

　　 蓝蓝的天，蝴蝶在花丛中飞舞，她如同往常一般在山谷里游走着，有小鹿在溪边饮水，有鸟儿婉转欢快的唱着歌。

　　 她不经意的一抬头，就看见了那个笑容如暖阳的男子。

　　 然后，一生错付，都作尘土。

　　 “霍前辈！”

　　 陈云诺追上前，几步之遥的距离。

　　 看着那个人快速的化作一滩血水，缓缓的渗入了封石上的裂缝。

　　 那些守皇陵的侍卫一时都扭头不看。

　　 “别看了。”

　　 顾诀伸手轻轻覆住她的眼睛。

　　 她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都满是血腥的味道。

　　 心下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只觉得有些压抑的伤情顿时扩大出来。

　　 顾诀轻轻将她拥入怀中，他仍旧不多话。

　　 如墨般的眸子倒映着她微白的脸，专注如一。

　　 陈云诺揉了揉眉心，“明知道那个人另有所爱，明知道这六十年都是痴心错付……”她顿了顿，看着顾诀，“我原以为霍如妍这样的人，会挖庆元帝的灵柩，将他从元妻身边拖出来狠狠的鞭打，就算她做的再狠再毒，我都不奇怪。”

　　 长生谷向来奉行狠厉的处事之道。

　　 “可她最后竟然宁愿化作血水，也要和那个人在一起。”

　　 顾诀道：“情之所至，最是偏执。”

　　 她看他一副很是理解的模样。

　　 心酸的更厉害。

　　 当下不由得看着顾诀的眼眸，满是认真问道：“若有一日我比你先走，你会如，何？”

　　 顾诀抿了抿薄唇。

　　 眸中大有霜寒之色。

　　 她连忙改口道：“我说若是、若是真的有这么一天，你且不可自寻短见，我从前曾看过一句话，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其实这三年和三十年也没有多大的分别，我终究是会等你的。”

　　 陈云诺说完，忽然觉得自己挺矫情。

　　 但是顾诀一张俊脸都绷着了。

　　 看来，还挺当真的。

　　 顾诀冷冷的说，“百年相守，就是少一时一日都不行。”

　　 她听得心口发疼，踮起脚尖封住了他张张和和的薄唇。

　　 温热的吻，不断跳动着的心脏。

　　 活着，真好啊……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都听你的成不成？”

　　 陈云诺仰着头，凤眸被晚霞微微映红，像是浮了一层潋滟春光，美艳不可方物。

　　 他的薄唇染了些许水色，不负方才那般清冷。

　　 许久，顾诀问道：“你去放霍如妍干什么？”

　　 她微微一顿。

　　 随即低头，盯着顾诀腰间的玉珏看流苏浮动。

　　 缓缓道：“之前在天牢的时候，是她帮了我，我答应过她……”

　　 说到一半的时候，顾诀目光徒然幽暗。

　　 她有种被看穿一切的心虚感，仍是强撑着说完了，“就这么回事。”

　　 顾诀看着她的眼睛，“你还有没有别的事要告诉我？”

　　 “没了。”

　　 陈云诺摸了摸鼻尖，肯定道：“真没了。”

　　 现下霍如妍也死了，她尚且不知道那话到底是真是假。

　　 更何况，她现在同之前相比，简直是再造重生，还是不要说的话。

　　 她正极力用目光表达自己的诚恳。

　　 四周一片倒着的守卫慢慢爬了起来，耳边忽然传来一句，气息不稳的“这么多年不见，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你们。”

　　 陈云诺蓦然回头，看到那个素衣青衫的男子正强撑着坐起来，伸手擦去额间的血渍。

　　 大约三十出头的年纪，眉眼间全然都是厌世之色。

　　 “云景轩。”

　　 那个被贬来守皇陵的大皇子。

　　 守卫们正着急忙慌的抬开压在他腿上的石像，血肉模糊的让人不忍不多看。

　　 “难为你还记得我。”

　　 云景轩惨白的脸满是冷汗，却超乎常人的冷静，“你看看，我什么时候会死？”

　　 这一位当年是盛宠在身的大皇子，娇妻美妾在怀，也是难得的风流佳公子。

　　 只因当年那样一桩事，守了这么多年的皇陵。

　　 心性也已然大改。

　　 陈云诺弯腰去查看了一番他的伤势，封住几处穴道，拿出身上带着的几位药给他用上。

　　 “没伤到性命。”

　　 她说完，看着云景轩道：“只是你这双腿怕是要养上好几年了。”

　　 那人看着她，“不过一双腿而已，废也就废了，你不必这样看我。”

　　 她挑眉，“不曾想，这皇陵还是个让人脱胎换骨的地方。”

　　 “你想试试？”

　　 云景轩抹了一把额间的冷汗，苍白的唇微勾，“这里清净倒是真的。”

　　 她从前同云景轩算不上多熟，见面倒也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倒是现在，没了什么芥蒂，更能懂彼此心境一些。

　　 顾诀在一旁同守卫说句什么，很快有人抬了软榻过来，轻手轻脚的将云景轩抬了上去。

　　 “顾相？”

　　 云景轩不解的看向他。

　　 顾诀勾了勾唇，“此时若不去拜见皇上，大皇子这双腿岂不白伤？”

　　 那人神色稍顿。

　　 陈云诺微微一笑，“那就不耽误大皇子回宫了。”

　　 要说这世上的事情，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云景轩在这皇陵守了那么多年，也不曾出过什么事。

　　 偏生今日霍如妍来此，打伤了这么多年，还废了他一双腿。

　　 老皇帝如今子嗣无依，不论怎么样，都不会像当初一样下狠手。

　　 陈云诺站在原地，看守卫们抬着云景轩远去。

　　 那人不曾回头看过一眼。

　　 那锦绣繁华的都城才是他的归处，而这里都将成为记忆中的一叶。

　　 她侧眸，看着那一滩融入石缝之中的血迹。

　　 温声同顾诀道：“我们回家吧。”

　　 夕阳西下，鸟雀呼朋，当归矣。

　　 ……

　　 入城，经过宜王府。

　　 正逢抄府的时候，小厮侍女都被大卖，所谓礼仪之重的府邸，此刻也只剩下一群人的哭天抢地。

　　 宜王妃等人被剥去了锦衣华裳，官兵将他们一把从府里推了过来。

　　 一个个踉跄倒地，沾染了一身的尘灰。

　　 哪里还有当初半点皇家气度。

　　 “顾相！”

　　 顾羽眼睛亮，一眼就看见了人，拼命想从官兵的包围圈里挣脱出来。

　　 没人理他。

　　 顾羽高声怒骂：“你们这些不长眼的奴才，知道那是谁吗？是顾相来看我这弟弟了，你还不识相些滚开！”

　　 那些官兵转身看来，果然是顾相到了。

　　 当即有些迟疑，便被顾羽挣脱开了，飞快的扑了过来。

　　 “二哥！”

　　 顾羽颇有声泪俱下的趋势，“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二哥，你看这些狗奴才都是怎么对母亲和我们的，你一定要替我们做主啊。”

　　 陈云诺看这模样，还真像是弟弟向自家哥哥告状的模样。

　　 顾诀拉住她，不紧不慢的往后退了一步。

　　 让顾羽扑了个空。

　　 整个五体投地的趴在了地上。

　　 陈云诺眸里微微含了笑，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人，“喊谁哥哥？”

　　 顾羽刚要爬起来，眼中闪过一丝算计。

　　 立马又趴在了地上，哎呦哎呦的喊疼，“他们打我，还打母亲，二哥……二哥，即便你不是宜王府亲生的，也该顾念着母亲养着你这么多年的情意，北寞无比的寒冷，又是常年动乱的地方，我们去不得啊……”

　　 他不提这事还好。

　　 一提，陈云诺整个都冒火。

　　 当即一脚将人踩得直不起背来，嘴角勾起一抹冷弧，“你叫他什么？”

　　 顾羽疼的龇牙裂齿，“二哥啊……二嫂嫂你轻点……啊，我的背……”

　　 那么多年，都不见顾羽这般乖顺。

　　 她飞起一脚，就将人踹飞出去，正落到宜王妃脚边。

　　 母子两都站立不稳，都倒在了一处。

　　 那个官兵见状，更是不敢直视顾夫人。

　　 纷纷嘴角抽搐看向顾相大人。

　　 顾诀抬手，拂了拂她袖间沾染的飞尘，温声问：“脚疼不疼？”

　　 “还、还好。”

　　 陈云诺也没听到他会问这么一句，

　　 一下子还真反应不过来。

　　 众人一片绝倒。

　　 当下，更明白了这两边的关系。

　　 连忙往两边退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急着归家的行人见到这一幕，纷纷驻足看来。

　　 顾羽被这一脚踹的险些没了半条命。

　　 一向平庸的顾鸿却猛地站站了起来，“顾诀，你欺人太甚！”

　　 他气的脸红脖子粗，“即便你不顾念着兄弟之情，也该想想母亲年事已高，经不得劳苦风霜，你不肯帮忙就算了，竟然还要落井下石吗？”

　　 这般义正言辞的。

　　 陈云诺冷笑，那几人被她一双凤眸扫的忍不住打寒颤。

　　 她缓缓走近，云袖飞扬，不紧不慢道：“宜王用你的儿子换了六皇子，你这个做母亲会不知情？苦心积虑将我夫君养成了个哑巴，惹得满城嘲讽，那些年你们还做了什么事，不用我一件件的说吧？恶毒至此，你还想让我顾念情意？”

　　 她淡淡一笑，“你们最好祈祷自己早点死，否则……这世上，多得是求死不能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