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诺抬手轻轻敲在他桌面上，给了个“你也别出声”的眼神。
又听得数下敲门声，才倒着茶淡淡道：“进来。”
“大人、夫人。”
路转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模样，进来先把府中诸项事务都禀了一边。
她一开始还听得听认真的，时间一长，眉眼就越来越淡。
索性直接问道：“路先生，可还有别的要说？”
路转微顿了一下。
她看的清清楚楚，倒了一杯茶递到顾诀那边，又满了两杯，招呼着路转喝茶。
语气淡淡的说：“这府中事务一向都是先生操办，我自然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品了品自个儿泡的茶，感觉还行。
又道：“早间的时候，听峰回说先生最清楚这府里的暗卫情形，不妨再帮我一个忙。”
话虽是这样说，却没有多少商量的语气。
顾大人偶尔抬眸，看自家夫人，多半是眸中带笑，隐隐透着宠溺之色。
路转莫名的有些紧张，“夫人但说无妨。”
“还是早上那件事，先生以为，府中诸位、亦或者这都城众公子之中，可有人是我家花明良配？”
她眉眼含笑相问，茶香袅袅萦绕着周身。
身后帘帐忽然动了动，随即传来一记冷抽气的声音。
不响，她刚好可以听见，淡淡瞥过去一眼，继续看向眼前温和如许的青年。
路转默然片刻。
她也不急，随手把杯中茶水浇在茶洗上。
心下却不由得想：这闷葫芦难道都是一连串的？
顾诀府里这些人，也真是有意思。
片刻后，路转上前一步，温和的面容有了一丝汗意，“不知夫人，觉得路转如何？”
“哦？”
陈云诺看了他一眼，却没有立马答话，笑语盈盈的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只在给顾诀倒茶的时候，同他对视了一眼。
顾诀看折子原是有些轻皱眉的，此刻也不由得舒展开来。
路转那边正好说话，帘后的花明忽然冲了出来，将人挡在了身后。
“花明？你什么时候进来的，这是要作甚？”
陈云诺一副无比诧异的模样，顿时让花明的脸色更红。
一下子连辩解都忘记了。
书房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微妙。
“姑娘、姑娘。”花明小小声的唤她,“你别戏弄我了，也别为难路先生好不好？”
她强压着面上的笑意，“那你问问路先生，有没有觉得我是在为难他？”
“我、我……”
花明姑娘大抵长这么大，都没有一天这么纠结过。
脸红的不行，还能还去问路转呢。
看了人家一眼，就忽然有了底气，“姑娘是不是真的要把我嫁出去？”
陈云诺似笑非笑的点头，“怎么？还有人要用假的嫁你？”
花明面色红了又红，忽然就一把拉住了路转的手，“那除了路先生，谁都不行。”
这丫头倒是直率的很。
连路转都愣了愣，跟着一块脸色微红，“你……”
这位舌颤莲花的路先生，好像顿时哑口了一般，说了声“好”。
“啧啧。”
陈云诺回头看顾诀，语气有些发酸，“我现在可算知道，什么叫女大不中留了。”
顾诀笑了笑，“男大当婚。”
这话接的极顺，完全忘记了右相大人自己不久不久之前，还是都城里有名的独身之人。
她这茶也不喝了，对着花明道：“你先出去。”
花明不肯，别别扭扭的问：“姑娘，你还想做什么啊？”
陈云诺又好气又好笑，“我还能吃了你家路先生不成？”
之前陌傥升说要娶花明的时候，那姑娘都用路先生拿出来做过一次盾牌，上次还直接因为这人，差点直接同陌傥升打起来。
她偶尔也关注过一两回，这小妮子绝壁是少女怀春无疑。
路转相貌上佳，性子温和做事却很果断，顾诀身边的人还谋略颇深，刚好花明这种大大咧咧的互补。
她才想着，要不试一试。
若是一厢情愿，也好早些断了念头。
事实上，还真是……
“出去。”
她放缓了声音。
花明却不敢再闹腾，将几人都看了一眼，目光最后停在路转身上，慢慢退了出去。
素白的指节轻轻划过案上的水珠，她眉眼沉静的问：“路先生，为什么要娶花明？”
气氛徒然严谨了许多。
路转站在那处，正色相对，“都城之中权贵之家遍地，生来以琴棋书画为傲的姑娘数不甚数，花明不同，她见过俗世千般苦楚欢乐，仍旧能保持一颗赤诚之心。路转心有不及，唯有仰慕之。”
她有些诧异。
面上没有没有表现出什么来。
柳暗花明当初刚被救出来的时候，傻愣愣的，也就是万千言那样的人，才能把人养成如今这样。
这姐妹两其实又不太相同，花明同柳暗相比更活泼些。
大多的时候，还有些犯二，可在路转眼中却是赤诚之心，世间难得。
这大抵就是缘分了。
“花明已无双亲，我便算是她的姐姐，你若真的对她有意，我有一句话，你必须得记住。”
路转抬眸，面色越发端正，“夫人请讲。”
“一生只娶一妻，生同寝，死同穴。”
她的声音并不响，偏生就成了偌大的书房里唯一的声响。
路转缓缓行了一礼，“路转谨记。”
陈云诺缓缓而笑，将手边的废纸揉成一团砸向门口，“还不进来。”
这丫头一直趴门缝听着呢。
还以为她不知道。
花明顶着一脸的红晕进来了。
“你都听见了？”
她压不住眉眼间的笑意，“快把你家路先生领走，然后把你姐姐叫进来。”
两人一同告退，书房安静了一小会儿。
“一生只娶一妻，生同寝，死同穴?”
顾诀正温声重复着她说的话。
“是啊，日后他若是一飞冲天，保不齐就不觉得花明这样的赤诚之心难得了。”陈云诺理所当然一般，“我倒是忘了问你，路转这样的人，也是能调停有度造福一方的，怎么会甘愿给你做个幕僚？”
“以前顺手拉了一把。”
顾诀当初有多顺手，她是不知道了。
不过想想也是恩深义重的戏码。
正说着话，柳暗敲门进来了。
“姑娘是找我说花明的事？”
她点点头，说：“你做事稳妥，成亲这事还是不能太简单，得挑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热热闹闹的把我家姑娘嫁出去。”
柳暗红了红眼睛，在案前拜倒：“多谢姑娘。”
她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把人扶起来。
笑着打趣道：“我说小柳儿你是不是看我先把花明嫁出去，不高兴了啊？”
“不是。”
柳暗连忙摇头。
陈云诺却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快来磨墨，我要给话唠修书一封，让他赶紧准备嫁妆。”
“我这边在准备一份，那小花明就有两份嫁妆了。”
她似是自言自语一般，柳暗却一下子红了眼眶。
想说什么，却被陈云诺打断了，一边交代着婚礼用度之类的。
光是听着就比许多权贵之家的小姐出嫁还要耗费，末了，她又说了一句，“嫁衣凤冠什么的，小柳儿也可以先看着，指不定什么时候你也要试的。”
柳暗没接这话，应着应着人就跑没影儿了。
一上午就这么过去，还挺忙碌的。
等她交代的差不多，直接累趴在了桌案上。
就这么趴着看顾诀，他正收拾着手边的折子，大约是看的差不多了。
“我刚才问到哪里来着？”
“路转为何会在府里。”
他一副早就料到她会问的神情。
陈云诺有些愤愤，大半个身子在案上滚了两圈，压住了他还不离手的折子，势头没收住，直接滚进了顾诀怀里。
瞬间变成了在他怀里打滚撒娇。
还撒的挺自然。
这下，顾诀果然什么都不看，就含笑看着她了。
她强压着要涌上面皮的红晕，问他：“你怎么就一点也不奇怪呢？”
路先生和花明，她之前完全没想到，峰回还差不多！
顾诀淡淡道：“缘之所至，不必多想。”
“好像也是。”她有些苦恼的想了想，“要说我那便宜堂兄，看着也还成，怎么就那么不着花明待见呢。”
要不是这样，她也就不必担心迟则生变了。
“大约是没有谨言顺眼。”
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路先生本名叫路谨言。
这么一想，不由得笑意盎然的伸手去理了理他被蹭乱衣襟，“我说，你这身边峰回路转是几个意思？”
当初救那姐妹两的时候，万千言觉得她们本名不够雅致，非拉着她让改一个。
她在江安光看杨柳依依、小桥明月了，随口就报了个“柳暗花明。”
姐妹一直用到了如今。
倒是顾诀……
她凤眸微扬，听他微微笑道：“比较对称。”
的亏峰回不在，不然她家柳暗就危险了。
她伸手在他下颚上轻弹了一下，“说，是不是早就在心里偷偷喜欢我来着？”
顾诀揽着怀里的顾夫人，指尖轻轻落在清晨刚点的花印上，笑意一点点晕染了眼角眉梢。
窗外乌云遍布，大雨将至，枝叶飘摇间，花雨翩然而落。
这一室温香，陈云诺笑意盈盈，说：“我有些困了。”
顾诀伸手挡住她的眼眸，“那便睡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