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吴住院了，肿瘤科。他的床在一个三人间，是靠窗的位子，此时，病房里只住了他一个人。

　　 老吴的床翘起了一个角度，此时，老吴正靠在床上，微笑着看李萍给她削苹果。

　　 “为什么病人床头永远都有一个家属在削苹果？”老吴笑着说。

　　 “这叫流行。”李萍微微一笑。她手里的苹果皮转着圈儿慢慢脱落下来，薄薄的，像是能透光。她把削完的苹果放进饭盒里，慢慢的切成小丁。然后再苹果丁上插上一根牙签，才把饭盒放进老吴手里。

　　 老吴笑眯眯的把一块苹果放进嘴里，说：“早知道我生病了你这么温柔，我早就病了。”

　　 李萍听到这话，停止了笑，眼睛看向别处

　　 老吴坐起身，把一块苹果放在李萍的脸旁，说：“来，媳妇儿，赏你吃个苹果。”

　　 李萍转过头，眼睛里的水气还没有散去，她看看老吴消瘦的脸，舍不得让他的胳膊举得太久，一张嘴，把那块苹果放进嘴里。

　　 “真乖。”老吴又笑起来。

　　 李萍把手放上了老吴已经塌陷的脸颊，轻声说：“真的不考虑化疗吗？”

　　 老吴把饭盒放在腿上，伸出手去捂住了李萍的手，说：“这是肝癌，化疗不过是求个心安，没意义的。”他笑起来，望着李萍的眼睛，“现在对我来说只有止痛才有意义。”

　　 李萍摇摇头，强忍着泪水，道：“不会的，为什么不试试看呢？如果手术，五年生存率有50%，化疗的话，也有50%啊，为什么不试试看呢？”

　　 老吴笑出了声，那低沉的声音像是从地缝里发出的：“50%，那只是医学数据而已，对我毫无意义。”他只说了几句话，就累得不行，肿瘤快速的侵蚀着他的身体，老吴又靠在床头，接着说，“对我来说，并发症才是要关注的，我的疼痛会越来越剧烈，止痛药对我来说，起的作用会越来越小，我会遇到天花板效应。我可能会遇到消化道出血，可能会有肝性脑病，可能会有血性腹水。不过，我应该会走的很快。”

　　 李萍的眼泪越来越多，在那些眼泪要涌出的时候，她笑了，眼泪顺着她微笑着的面颊流了下来。李萍说：“你们医生，真是不招人喜欢。”

　　 “不用别人喜欢，你喜欢就行。”老吴伸手去拭掉了李萍下巴上挂着的一滴眼泪。

　　 李萍从床头柜上抽了一张纸巾，擦掉了眼泪。

　　 在老吴耳边问：“想睡一会儿吗？”

　　 老吴微笑着点点头。

　　 李萍把放在老吴腿上的饭盒拿起来，放在桌子上，去床尾摇动着手柄，把床放平。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没一会儿，老吴的呼吸慢慢均匀起来。

　　 一个身影慢慢靠近，李萍抬起头，是李迪悠。她把手指放在唇上，指了指门外。李迪悠点点头，转身出了病房。

　　 李萍看看已经熟睡的老吴，蹑手蹑脚的离开了病房。

　　 “悠悠，你今天什么班啊？”

　　 “夜班，提前一点儿来，想看看吴主任。”她向病房里面张望了一下，靠窗的病床被布帘挡着，什么也看不到，“萍姐，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李萍也回了下头，毫无意义的向老吴的床看去，说：“没什么。谢谢你啊，悠悠。”

　　 “吴主任还是不肯化疗吗？”李迪悠记得上次李萍跟她说过这件事。

　　 李萍摇摇头，说：“他说现在对他来说，只有止痛是有意义的。”

　　 “为什么不试试看呢？”李迪悠满心担忧。

　　 “医生就是这么执着，不好哄啊。”李萍笑了起来，“他还说了，要是我敢同意给他作有创抢救，他就跟我翻脸。”

　　 李迪悠看着李萍的笑脸，一点儿也笑不出来，她向李萍靠近了一点儿，想要抱住她，但犹豫了一下，什么也没做。

　　 “也对啊，既然毫无希望，就体面的走吧。”李萍低下头去，无奈的笑了。

　　 李迪悠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她有些后悔。今天晚班，她鬼使神差的早出门了两个小时，又鬼使神差的来了这儿。她望着老吴床边深蓝色的布帘，觉得有些透不过气。她的心头一震绞痛，如果知道自己的结局，知道自己通往结局的路会如何走，会不会比常人更加痛苦？无解。

　　 李迪悠拉着了李萍的手，说：“萍姐，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不用跟我客气的。”

　　 李萍抬起头，笑了笑，说：“悠悠，你真是个好人，放心，我们没事儿。”

　　 老吴在房间里翻了个身，发出一声叹息，李萍对悠悠说：“悠悠，你快找地方歇歇吧，我去看看老吴。”说完，她就快步进了病房。

　　 李迪悠咬了下嘴唇，转身离开了。

　　 心内科的病房，像个没有硝烟的战场。大家都全神戒备，精神像拉满弦的弓，一个个都小心翼翼，又不敢怠慢手里的工作。主任说，最近如果不是重病人或是老病人，就尽量别收新病人了。免得出事。今天查完房，主任就被院长叫去了，一直没有回来。大家不敢妄加揣测，但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夏辛夷坐在电脑前整理着病人资料，赵远志坐在她身边，一言不发，眼睛直直的越过夏辛夷望着窗外，却什么也没有看到。他在脑子里反复的回顾着那天会诊的事情，没有过错。他听出了杂音，扣出了不正常的心界，他及时的给病人完善了检查，做了诊断，并且快速的把她转到了监护室。没有过错，确定没有过错。

　　 真的没有吗？不对，也许有。

　　 赵远志闭上了眼，猛地吸了一口气，稳定了心神。那口气把夏辛夷吓了一跳，她转过头去，看见赵远志紧锁着眉头。

　　 中午吃完饭，赵远志把前因后果告诉了夏辛夷。门诊楼的医闹竟是冲着心内科来的。夏辛夷的眉头也锁紧了，如果他们盯上了心内科，那赵远志脱不了干系，毕竟他是接诊的人。夏辛夷轻轻的把手搭在赵远志的手上，赵远志睁开眼，疲惫的笑笑，说：“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