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萧寒被单位推荐,获得北龙省五四青年奖章,而后又获得新长征突击手,岗位能手等荣誉,只是不能集会,这些奖状奖章就是默默领回来,束之高阁。
这个月份是非典最疯狂的一个月,天空外面仿佛有一只大手,随意揉捏着这个世界。北龙的非典感染人数突破五百,全民皆慌,每个人都小心翼翼躲着、活着。
于是,各种传言风起,其中关于偏方治疗非典的最多:先说是绿豆熬着喝,半生不熟最好;接着说板蓝根能预防能治疗,转眼各大药店板蓝根卖脱销;最靠谱说是熏醋,最好是米醋,能杀灭病菌……
作为记者,萧寒每次都一笑而过,但待在家里无所事事的郝运来给他端过来绿豆汤他也喝;韩笑递给他一大包板蓝根他也给郝运来分点,俩人一起冲着当茶喝,然后写一篇辟谣报道――这个估计只能算他的产量,因为整个报社五月份天天醋气熏天,人人自危。
就像四面楚歌,人类总是喊着战胜自然,或者更大的口号“人定胜天”,这一刻却是那么可怜的无能为力。
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环境,萧寒获得人生第一个省级荣誉,继而第二个,但真的无人喝彩,也无人顾得上喝彩。成功有时候就是这样,平静地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条九曲十八弯的大河,一路奔腾,来不及回首已经融入大海。
宁静,萧寒唯一的感觉就是这个,除了一次次对生命消逝的惋惜、直面恐怖的坦然,这个世界突然就停顿了下来。
不管去哪,每一辆公共汽车上都是稀疏的乘客,更多是空荡荡的车厢,空荡荡的街道几乎不见行人。饭店跟各种娱乐场所都关门了,手机电话也开始进入缄默状态,就像每个人嘴上至少一层的口罩,面对面都是点头摇头,能不说话就都闭着嘴。
采访也成了惯例,非典病人的集中治理让萧寒他们省了不少事情,每天雷打不动的各种数据发布定时都传真到报社,但没有松懈,萧寒仍旧每天在这些例行的数据中寻找新闻点,继而领着正天推出一篇篇的专题报道。
天气逐渐热起来,每一次进病区的防护服穿戴都像蒸桑拿,萧寒围绕这个都写了一篇侧记,白甫伸着大拇指表扬说,你的眼中处处是新闻,且篇篇可读性强。
春节的不愉快很快化为乌有,但忙碌又高风险的工作,萧寒与韩笑每周都见不到一次,而每一次的见面都如饥似渴,俩人进了家摘掉口罩就滚在一起,好像彼此最后一次的疯狂。
没有多的言语交流,他们俩进入一种彼此需要的阶段,就像老百姓每天看疫情报告,麻木般地关注着,但又不知下一步走到何处。
韩笑带着自己所里的同事,从一个小区封锁到下一个小区,每天在马路上关注着来来往往,俩人偶尔也能碰到,但只是眼睛交流,关切还在,逐渐也麻木成了对视一下就各自忙碌。
煎熬的是人,时间只是淡淡向前,发生什么也不会停止。
转眼就是五月底,北龙省的非典感染人数第一次保持平稳,随后开始逐步下降,这是很奇怪的现象,全球的感染人数也在同步下降。所谓SARA病毒就像听到了撤退的号令,尽管不整齐,但纷纷掉头开始离开。
直线下降,直线下降,直线下降。
时间进入六月,北龙两周没有发现疑似病例,原有的患者也开始逐步出院观察,但没有人敢放松警惕,一切仍旧在尽最大可能防控着。
萧寒有种要累趴下的感觉,一百多天没有休息,整个人瘦了大约二十斤,一米八的大个子体重不到一百四,白甫心疼地开玩笑说他当旗杆都有些不够粗。
2003年6月14日,萧寒估计一生都会记住这个日子,世界卫生组织解除了对北龙的旅游警告,北龙省最后一批非典患者出院,随即北龙晚报非典报道组撤销。
在白甫的要求下,萧寒开始撰写非典日记,一百篇,即日起在北龙晚报连载。
十天后,世界卫生组织将中国从非典疫区中除名。
如释重负,尽管邱副总编都要求让他休息几天,但萧寒婉拒,倒也不是因为这个十多万字的非典日记,去除了新闻必要的因素,写作有时候是一种享受。
说起来有些矛盾,萧寒不愿意或者不敢休息是因为韩笑――她说等非典结束,俩人一起出去休个假,然后回来就结婚。
元旦前,萧寒跟韩笑好合好散,俩人还吃了一顿饭最后又在一起缠绵了一夜。萧寒对韩笑说自己没有怨恨,韩笑狠狠咬了萧寒肩膀一口:你这个人我太了解了,当年我离开你选择贾飞翔,这是你无法逾越的一道坎。
肩膀被咬处火辣辣疼,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萧寒摸着韩笑的长发:“那时候,我到过你们在北京的学校,后来没进去,原因就是我想通了――就算当时你回心转意,一切也回不到从前。这不是怨恨,也不是坎,就算是,我后来不也结过婚,现在咱俩身份一样啊,这是一种感觉,讲不清的感觉。”
韩笑没再说话,起来去洗了个澡,然后穿戴整齐就走了,临出门她回头说了一句话:“你跟你的感觉生活!我跟我的前途生活!”
事后,萧寒给郝运来讲了一个故事,自己亲身经历的故事:
大约是五岁那年,萧寒的堂姐出嫁,于是全家每天都去伯伯家里帮忙,他当然也跟着去了。那时候家里条件还不是很好,能吃上猪肉一般都是过年过节或者像这样的红白喜事。
堂姐结婚当天,早早又去了,大人们都在忙顾不上他,于是他就跟一帮孩子疯玩,到中午吃饭时候,他气喘吁吁找到母亲说饿了。母亲领着他到了临时灶房,是本家人,厨房也照顾,伸手就递过来一大碗肘子肉,萧寒端起来很快就吃完了,下饭的馒头没吃几口,满满一大碗肉吃了个干干净净。一个五岁的孩子,吃了差不多七八两肉,一下午的肚子不舒服,不到天黑萧寒就吐了,苦胆汁都吐出来还是恶心。
郝运来嘿嘿笑了:我说你咋地不吃猪肉,原来是吃伤了。
萧寒点根烟,抽一口吐个烟圈:“当韩笑说要结婚时,我怕了,不知道为什么原来那么想跟她在一起,后来经常在一起了,却又没了期盼,反而有了恐惧。”
郝运来摇头:“我一直说你们就不是一类人,人家看的是前途奋斗,你这随性生活肯定跟不上节奏。你们文人不是爱说劳燕分飞吗,燕子在一起辛苦了都分开,人肯定更是。”
哈哈笑了,萧寒拍着自己兄弟的肩膀:“你这个家伙,‘劳’燕不是辛劳辛苦的燕子,是另一种鸟,叫伯劳鸟。这种伯劳鸟属于留鸟,而燕子属于候鸟,也就是生活习惯不同,所以诗经里说‘东飞伯劳西飞燕,黄姑织女时相见。’”
郝运来也哈哈笑:“我这半瓶醋,也就是瓶底醋在你这百科全书面前卖弄,自找没趣是肯定的了。我就说个意思,不管是不是同类,在一起辛苦了,肯定得分飞。”
非典结束后不久,韩笑又有了一次升职的机会,在她这个年龄不到两年三级跳,确实是奇迹,不过这一次,就像萧寒获得荣誉一样,不知不觉。
北龙省在十月份准备实行新闻发言人制度,首先在省城试点,省城公安局局长没有犹豫就选择了韩笑,他眼中的韩笑反应快,形象好,尤其是在北龙晚报的头版照片,天作之合。
除此之外,这位局长还有另外一个私心,他的党校同学离婚后一直单着,他看上了韩笑,但因为非典一直没有机会提这个事情。
这位看上韩笑的人萧寒有过一面之缘,就是去年山体滑坡时在现场指挥的省城西山区区委书记,韩笑当时推开萧寒被山石砸伤就是他领着去包扎的。
这位书记叫尤红军,四十五岁已经是副厅级干部,但在四十岁时老婆非要离婚,后来就办了,老婆带着孩子去了异地。原因很简单,他太不顾家了,而他前妻是个富二代,从小养尊处优希望天天被男人疼爱。
十月底,韩笑再升一级,成为北龙省城公安局新闻发言人,这是一个副处待遇的岗位,刚满三十岁在公安系统这个职务几乎是神话。韩笑跟局长谈话时明确表态原来的派出所还兼任,她感谢组织信任,并说自己需要继续在基础锻炼。局长很满意,就依她并且安排说近期吃顿饭,有个老朋友要给她庆祝庆祝。
等韩笑把新岗位熟悉了,十一月中旬,局长安排了一顿饭,尤红军在饭后当面就给韩笑表白了,说自己自从在救援现场看到她就一直魂牵梦萦,希望能给他个机会相处,增进了解。
韩笑没有直接拒绝,互留了手机号码,她首先想这个尤红军已经四十五岁了,然后才想萧寒,随后落落大方回答说自己考虑考虑,。
韩笑从饭店出来就给萧寒打电话,萧寒说自己在单位赶稿子,问回那边,说自己还得一会,要不让她先回她家,他一会过去――两个人的两个家一直也没固定去哪,韩笑没好气说不用了,就是问问,各回各家吧。
萧寒嗯了一声就挂了,他确实在写“非典日记”的最后章节,满脑子都是回顾性的词语,根本没听出韩笑的语气里有商量的意味。
韩笑一个人走了很久,没有头绪,非典结束时候她真的觉着累了,一个人打拼无依无靠就想依着父亲跟萧寒结婚,可那个家伙却开始不积极了,甚至对她的态度暧昧不少。韩笑一直试图理解萧寒,毕竟当年是自己先对不起人家,所以想不出结果就放下了。
随后尤红军约她吃了几次饭,她也没告诉萧寒,逐步发展,她越来越矛盾决定跟萧寒摊牌。
到元旦前,她去萧寒那边家,一起吃了晚饭后,她就直接说了这个尤红军的事情,萧寒沉默了一会说:“我们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