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过去,萧寒觉着自己很怀念它:
跟韩笑合了又分,但心里真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没有了怨恨,唯有祝福曾让自己刻骨铭心的人幸福。
事业在突如其来的瘟疫面前,行云流水般就到了**――年底国家新闻工作者协会宣布年度优秀记者,他榜上有名。他的作品《非典日记》也获得中国新闻奖特别奖,这在北龙晚报是第一个,独一份。
临近十月,北龙大学研究生入学通知书寄给了他,欧阳一的父亲凭借自己影响力给他安排的这件事,并没有随着他的离开而泡汤。拿着通知书尽管记忆里仍旧很疼,但也有欣喜。他去报道后领了一堆书,随后开始撰写第一篇论文,元旦前后也在相关期刊发表,算是正式入学。
郝运来在羽城县的工程也渐近尾声,有李全有照应,结账很顺利。依照当初郝运来定的口头协定,这个工程他要给萧寒分二十万的提成,但萧寒坚决没要,理由是自己已经开上了公司的车。郝运来说不算,车是旧车本就没人开,然后当着他的面给公司财务打电话,让把这部分钱作为借贷萧寒的入账。
回顾这些不是搞年终总结,而是萧寒在来回衡量,在非典时期他的优秀表现不仅让北龙省新闻界瞩目,南方一些媒体也开始关注他,并在元旦前后频繁联系他,国内最具盛名的《某某周末》更是派了一位副总编亲临北龙说服他加入。
走?留?
父母的意见是没有意见。萧寒父亲说自己还不老呢,你自己决定吧,好好盘算盘算利弊就好。
郝运来坚决不同意:去哪不是写稿子!再说宁当鸡头不当凤尾,你在北龙算个人物大家捧着你,去了南方人才扎堆,一个猛子进去估计连个响动都听不到。说到最后运来声泪俱下:“我活这么大就你一个说得来的兄弟,我舍不得你走!”
白甫倒是很支持他走:“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在这么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你蹦再高也就那么一根草!”他用自己的经历告诉萧寒有机会一定要抓住:“当年北京几家杂志要我过去,但舍不得这舍不得哪,你看看我现在成了啥了?”“狗屁老总,还不是个干活的,委曲求全,不痛快。”
走,得再一次从头再来;
不走,好似已经没了激情。
萧寒没了头绪,人生第一次左右为难,索性先放下,想等等过了年再最后决定。
但这一次的时间没有了慷慨,进入腊月门,北龙日报的一把手退休,新来的一把手雷厉风行,上任第二天就来了个“全员下岗”,原来的北龙日报各部门领导,包括北龙晚报、北龙都市报等子报子刊的处级以上干部都要重新竞聘。
先是竞聘第一责任人,而后是副职。看似有条不紊、红火热闹,三天后所有处室都竞聘完结,然后新的党委会开了一天会,中午都是吃的盒饭,这位“新官”来的第五天,整个北龙日报人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各个单位部门子报子刊的第一责任人换了个遍。
邱副总编没有继续担任北龙晚报的一把手,这个也好理解,因为这一年把他折腾地也够呛,只有亲历过才知道一张报纸的一把手不好当。再加上过去的一年又特殊,他勉强完成合同领了自己的奖金,没有跟晚报任何人吃顿饭,甚至招呼都没打过一句,就回北龙日报继续他的副总编了。
袁锋也没有参加竞聘,这一年的闲云野鹤让他很自在,白甫给他打电话说竞聘他嘿嘿笑,说不趟这个浑水了。然后他还劝白甫也不要竞聘,因为这个人家早就内定了。
白甫将信将疑,但还是参加了竞聘,他对萧寒说自己目的很明确:表明自己对北龙晚报很有感情,也陈述自己对这张报纸的了解与未来发展。当不了社长,继续总编辑应该没人争吧。
事与愿违,到最后白甫这个总编辑也没被提名,新来的社长是北龙日报最年轻的副总编,原来北龙晚报的班子悉数不用。但这个人非常会来事,他首先将白甫提名到北龙日报***做主任,然后依次跟北龙晚报原来的班子成员谈话,首先说肯定不能留,然后问想去哪,最后都妥善安顿到合适的部门。
这很了不起,这次竞聘结束后,北龙日报有很多处级干部都被挂起来,半年后才陆续安排。后来萧寒及晚报的老主任们都听说,北龙日报新来的一把手之所以能破例安排,是因为北龙晚报这位新来的社长签署了一份合同――一份非常苛刻,但决定了北龙晚报此后辉煌的十年。
萧寒没有在意这些,因为人员的变动,尤其是白甫的离开,他心灰意冷到了极限,去意渐浓。
最后没有决定还是有那么一丝不舍,毕竟他是元老,正如白甫离开时跟他们几个创刊就在的喝酒,醉了嚎啕大哭:“咱自己养大的孩子,现在拱手送人了……”
腊月十八,郎军结婚,在一起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萧寒下了决心准备参加完这个婚礼就辞职,而后回青山镇过年,年后去《某某周末》上班。他最担心的郝运来,但公司越来越红火,相信随着时间流逝,他这个最好的兄弟会理解他的选择。
尽管去意已决,但他仍旧认真履行自己的职责,再加上郎军忙结婚,专题部的事务都压到了他头上。在位一天负起责任一天,萧寒不急不躁,逐一理顺,抽空还把办公室自己的东西收拾好。
腊月十七下午下班,萧寒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很伤感,他信手在稿纸上写下: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
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诸多不舍,抄录李白诗词《送友人》,权作送给自己吧。
写到最后一个字,眼泪忍不住要流下来,他叹口气站起来出门下楼,而后在北龙日报的采编大楼前站了很久才离去。
他刚上车,李正天就打电话给他:“主任,刚才我在写稿子,新社长过来溜达,在你的办公桌前发了会呆,然后问我你去哪了?”
萧寒发动车,开开车窗,冷风瞬间弥漫“正天,你说啥?叫我叔叔就好。”
李正天答所非问:“叔,你是不是要走了?”
松刹车踩油门,萧寒觉着捏着的手机有些冰冷:“这个先不说,过两天咱爷俩一起回家,我告诉你详情。”
正天有些接受不了,还想追问但忍住了:“我说你下班刚走,需要叫回来吗?新社长把你桌上的稿纸扯走了最上面一页说不用了,然后他就出去了。叔,你稿纸上写的啥?”
“没写啥,”萧寒觉着太冷了,伸手把车窗都关上,然后开开暖风:“正天,你晚上有事吗?没事跟我吃饭去,你运来叔叔说涮肉呢!”
办公室就李江天一个人,他已经站到萧寒的办公桌前,萧寒抄录诗词的时候用的是钢笔,且用力很大,第二页稿纸上的印子不用仔细辨别都能看到是啥字。这个孩子马上就明白了所有,他强忍着说:“叔,我还有稿子写,你们吃吧。”
挂了电话李正天的眼泪就开始汹涌,这一年多,他已经将萧寒视作自己的偶像,时时刻刻都在学习效仿,这一刻说走就走,根本无法释怀。
萧寒将一盘碟插进音响,这是运来求人从香港带回来的,专辑名字就是《沧海一声笑》,港台金庸剧的插曲合集,当罗大佑充满沧桑的声调出现,他也跟着哼唱,心里无尽沧桑: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晚上他没跟郝运来说自己定下来走的事情,他想让彼此都好好过个年。公司的餐厅改造个火锅厅,炭烧铜火锅,运来从内蒙让人发过来的羊肉很好吃,萧寒努力放下很多东西,笑容满面吃但没多喝,因为他知道只要不约束,会很快喝醉。
第二天上午,萧寒放肆睡到上午十一点,其实早早就醒了,但任由自己懒散在床上:从第一天到晚报上班到昨天看完“最后一条”稿子,他根本不用努力,每个细节都在眼前浮现。
看时间差不多,起来冲个澡下楼,发动车直奔饭店,到了后发现单位人大多没到呢,于是找了角落的桌子,磕着瓜子花生很悠闲放松。
陆陆续续,北龙晚报的同事来了不少,尤其是袁锋与白甫都来了,老的班子成员也都来了,袁锋看萧寒坐在角落不由就笑骂:“你这个家伙装什么B,你的副主任结婚你躲那算咋回事,滚过来,陪我跟老白好好喝几杯!”
萧寒笑着站起来:“我真不知道您会来,要不早站在门口迎接了!”
他是真不知道袁锋会来,原本想白甫主婚必须来,其它的班子成员估计就是捎个礼罢了。他更没想到的是,他们刚刚坐定,北龙晚报新一届的班子也都集体来了。
都是北龙日报的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再说这张报纸说破大天也是北龙日报社所属,并不属于任何人,也不存在任何私人恩怨。所以袁锋与白甫马上就站起,其余人包括萧寒也都纷纷礼貌站起来。
郎军赶紧跑步过来安排,并排两桌就都坐下了,一桌是袁锋与白甫还有原来的晚报班子,加上萧寒;另一桌就是新的社长领着新的班子成员。两桌人就萧寒一个不是北龙日报正式编制,也就他一人不是处级干部。
其实刚开始晚报还有几个老主任在袁锋这边坐着,新的班子来后就都悄悄换了地方,这很好理解,无法把关系理顺――坐“老的”这边,“新的”会不会给他穿小鞋?坐“新的”这边,“老的”会不会说他忘恩负义?
萧寒很自在坐着,因为他已经将自己视作要走的人,是“老的”,是即将退出北龙晚报历史舞台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