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后的大灞城,一队商队正在依次序进城。
谢神策从窗子看向城墙,感叹道:“谁说鲜卑人不能筑城的?这大灞城无论是位置还是建设都足称大气。且看这城墙厚度与高度,未必不能与虎牢、函谷相比。此城据说可藏兵十万,可抵抗五十万大军攻打整整两年时间,实在是有些谦虚了。依我看,就算是我大伯,两年也不一定能打得下来啊。”
贺若缺淡淡的道:“你们有句老话,叫自相矛盾,这城固若金汤,能抵抗天下之至锋利,却也能将自己活活困死。”
谢神策道:“活活困死实在太耗费人力物力与时间了。最坚固的堡垒从来都是从内部攻破的。这么看的话,要攻破它,其实也不算太难。”
贺若缺奇道:“你有把握?”
“当然没有,只是说说而已。到如今也从来没有人能正面攻打过这座城,几次易主都是和平演变,连一个战争的案例都找不到啊。”
贺若缺眉头一挑,问道:“什么是和平演变?”
“呃嗯,就是我刚才说的从内部攻破的意思。”
“所以你说要攻破它也不算太难?”
“呃嗯......要到城门了,再讨论这个问题会被仇视的。”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别吵吵!就轮到我们了。”
......
......
进入流塞州已经是第五天了,此前的几天均没有任何波折,唯一与预计有出入的就是迟了一天。因为开战的缘故,鲜卑境内各个关口的盘查都极为严厉仔细,谢神策的商队又因为人数货物都十分庞大,故而花费了更多的时间。
进了大灞城,谢神策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睡了一觉,再吃了顿鲜卑极为地道的羊杂汤,只感觉浑身上下神清气爽。
晚间,谢神策自取了银子交予楼大叔,让他带着兄弟们找乐子去,而自己与贺若缺以及张、杨两位总司找了个熟悉本地的浪荡子带着四处逛逛。
许芦苇自然是被下了毒扔在客栈,浑身动弹不得,然而谢神策还是不放心,便留下了一名铁卫与一名缇骑司使看守。
大灞城是鲜卑南部第一大城,就整个北地而言,规模可居前三,只在铁门关与王庭之下。
大灞城作为秦、晋、鲜卑三国中心点,就位置而言,更是联通秦国、晋国的枢纽,因此各族齐聚,十分鼎盛。身穿各色服饰的胡人与中原人交相流连酒肆勾栏,彼此呼朋唤友,好不热闹。
此时又灯火初上,在坊市的大街上,人声鼎沸。街上人挤人,根本行不得马车,于是谢神策等人便在离坊门不远处下了马车,随手打发了一二两银子与几位车夫,约定了时辰便在此处回合回去后,便让他们自行玩耍去了。
谢神策自然也是有车夫的,但今天初到,便是连厨子也放出去找乐子了,车夫自然也去了。大灞城中不得骑马,外出自然是要包车的,这车夫便是客栈店家中介来的。
大灞城的浪荡子见这行人出手阔绰,便更加卖力的带起路来,谢神策等人也十分好奇的问东问西,一时间几人的气氛竟是十分欢愉。
在市坊中逛了一会儿,谢神策让浪荡儿找了一家勾栏,于是四人便进了一家不小的勾栏院。这家勾栏院名字倒是雅致,叫做春锦绣。
这家勾栏院确实不小,从正门进去之后,便是前院,前院便有一个戏台,上面唱着的是一出参军戏,讲的是前大楚朝名将张寇之平南的故事,台下不时响起阵阵叫好声。
参军戏是大楚朝时产生的一个剧种,讲的多是名将拓边御敌的故事,无论是在大晋南宋还是西秦北燕,都是极受欢迎的,一流传到北方,更是受到了豪放好斗的胡儿的喜爱。在每个建有城郭的城市,哪家勾栏院子若是没有参军戏上演,便不能被称作是一个有底气的所在。
张寇之平南是一个系列的剧,包括许多段子,这里讲的便是前朝名将孤身赴敌营的壮举。这在晋国,已经是耳熟能详的老故事了。浪荡儿知道几名南人乃是大商巨贾,对这种前院的戏自然是看不上眼的,于是便招手茶博士道:“为我几位大官人寻一个僻静场所,寻两出好歌舞来。”
茶博士最早是南宋人称呼仆役小二的,后来流行天下。
那茶博士见几人穿戴颇有气度,便连忙笑脸相迎道:“诸位尊贵的客人,请随我来。”
于是谢神策一行便随着那茶博士进了内厅。果然,内厅便要清净许多,里面客人的穿戴也要整洁许多,座位变成了矮几,上面可以放吃食酒水,许多人身边还有侍女陪伴。
原来以为这就是一个听曲儿看戏的地方,原来也是一家妓院啊。于是谢神策道:“烦请带我等去雅间,我等不喜热闹,要自在的。”
茶博士顿时喜笑颜开。每接一名客人,他也是有奖赏的,消费越多奖赏自然就越多,不光是老板有赏,客人吃喝玩乐舒服了,也是会丢些碎银子的。这几人是南方巨富,又点了雅间,伺候好了自然少不了好处。
于是茶博士笑道:“客官请随我来,此间正好还有几件雅间,您几人便随便选取一间如何?”
杨总司道:“我等只要好的,你自带路便是,银钱不是问题。”
那茶博士闻言便更高兴了,于是便将谢神策等人带到了最好的一间雅间。
这间雅间果然不俗,单论装修布局,便能赶得上黄晶楼的上等包厢了。
茶博士退出后不多时,便上了一些干果糕点,然后便有小厮上来请示是否用些酒水,张总司便随便点了几样,刚点完便有歌姬舞女进来,在厅中为众人表演,算是暖场。这时一名中年的管事上前问道:“几位客人是想听些什么曲儿看些什么戏?”
谢神策道对着身后的浪荡儿道:“大灞城我不熟悉,你来说吧。风格不拘,只要捡些名角儿,我等开心了自然少不了红包。”
浪荡儿大喜,道:“官人请放心。”
这浪荡儿平日就是靠着引路赚取生活的,对这坊市里的酒家勾栏自然是极为熟悉的,实际上这家勾栏也正是他的老去处了,自然是十分清楚这里有哪些好曲哪些名伶的。他想了一会,估摸着哪些姑娘的老主顾还未上门,便对着管事说道:“那便请沫帖儿姑娘或是青草芽儿姑娘这两位中随意一位吧。”
谢神策一听,这蛮子姑娘的艺名倒也别致,挺接地气。
那管事一喜,笑道:“这两位姑娘今日都是在的,客人您看是否任选一位?”
那浪荡儿还待询问,谢神策手一挥道:“既然如此,那便是我等有福气了,两位姑娘一同请上来便是。”
说着杨总司从怀中掏出一片金叶子放到桌上,道:“如此甚好,正好我来做个东,请三位官人一赏北国歌舞。”
谢神策等却看也不看那金叶子,连声道:“如此便让杨兄破费了。这位管事,便请去安排吧。”
那管事见到了金叶子,哪里还没有不赶紧安排的道理?于是便连着浪荡儿也一起下去吩咐事宜了。
待下了楼,那管事一把抓住浪荡儿道:“你这破皮,是哪里接来的这等生意?真是让你赚到了。”
那浪荡儿先前只当谢神策等人是大商,此时看到杨总司出手,方知道这些人更是比他想象的还要有钱。因此此时也是殊为激动。
要知道随手就能拿出一锭银子的人绝对是大商,但就算是大商,也不是随手就能拿出金子来的。能拿出金子的,至少都是富甲一州一道的巨贾。大楚朝亡后,货币制度遭到了破坏,各国印发的铜钱只能在本国流通,外国并不承认。又因为铜钱实在面值太小又不易携带清算,所以银子成了大宗交易的首选。然而为了抑制银价,银子的开采又被各国官府所控制,所以用银子和用铜钱便成了有钱人和普通人的区别。
而金子,自然就是更为昂贵的硬通货了。基本上是把持在官府手中的,民间用以打造首饰都必须要有官府批文的,流通更是由官府主导,一般商贾都不可能用到。因此上,用金和用银变成了区分一般商贾与巨贾的标准。这些巨贾,一般都是与各国官府有关联的皇商豪富。
这些东西在混迹市坊的人眼中无疑是常识。因此那浪荡儿也为自己遇到了大生意而激动。
“那几位官人可是晋国淮扬道的巨商,说不得便是那天下六大商帮中富甲东南的淮帮商人。我跟你说,今晚这局面,你可得把持好了,万一结下情谊,可是不小的进项。我是你的老牙人了,你的状况我也是知道的,要是这笔买卖能长久的做下去,不怕你在大管事手上翻不了身。”
那二管事连忙点头道:“你这走了狗屎运的破皮,莫要多言,我知道你的意思,今晚这打赏,我送你二分。”
那浪荡儿顿时眉开眼笑,忙弯腰笑道:“多谢二管事,多谢啊。”
不多时,谢神策等人便等到了第一位姑娘,是一位抱着长琴的女子,眉清目秀,甚为娇弱,看着便似南人。
此时那二管事已经推了其他事物,专门来伺候谢神策等人,他见谢神策等人似有兴趣,便道:“这位便是我春锦绣中琴艺最为出彩的青草芽儿姑娘,芽儿姑娘本是秦人,这琴艺便是在整个大灞城,也是前三甲的。”
张总司道:“管事莫要说大话,真功夫也得我等看过了才能评判的。”
杨总司却道:“哎,张兄此言差矣,既然管事说这位芽儿姑娘的琴艺可在大灞城排上三甲,那必然是不假了的,我等何不洗耳恭听?”
谢神策等人应声附和,那管事便会心一笑,朝着那娇弱女子道:“芽儿姑娘今日可得让贵客展颜才是啊。”
那青草芽儿朝着谢神策等人微微一笑,福了一福道:“愿奴家不负诸君期望。”
杨总司等人微笑回礼。
谢神策自然也是回礼了的,但不知为何,他觉得这青草芽儿刚才对他们四人看过来,就像是只为了看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