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不知二小姐意欲何为,但二小姐肯给他一条生路,说只要他将当年进王韬夫妇谗言一事主动向大老爷坦白,其他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当时他惊喜万分,哪里还顾得探究旁的,想着早早卷铺盖回老家才是正经。
好在这些年来,也攒了不少积蓄,回老家买地盖房,保证家人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不成问题。
起初以为大老爷会调查他的财产,还一直提心吊胆的不得了,昨晚趁着阖府齐聚灶房祭灶,他和妻子忙着将藏在府中的小金库转移出府,接着听说大太太落水,很是暗喜了一把。
出了这样的大事,大老爷、二小姐一门心思扑在大太太身上,肯定也不会再追究他的问题了。
可谁知正准备去大房向大老爷辞行,半路却被三太太请到这个阴冷的小屋子来,这儿可是府里历来审问犯错奴仆的地方。
多少人是从这儿被抬着出去的呀。
高荣夫妇仿佛听见了一声声凄厉的惨叫。
“你们虽不在场,但未必不是你们指使旁人做的,是不是要我将你们身边的人一一请来问话?”三太太魏氏语气急躁,重重地拍下了茶案。
高荣媳妇惊恐地摇头“三太太明鉴,奴婢们当真是清白的呀!”
她想到被三太太软禁起来的一双儿女,心痛难耐,揪心不已,不停地给魏氏磕响头,地砖上很快沾了血。
魏氏无动于衷,将目光落在高荣身上,半是威胁地说:“你若再不招认,就看着你老婆磕到死为止吧。”
高荣冷汗涔涔,双眼猛睁,流露出数种复杂的情绪,后悔、惊惧、痛心、隐忍、无奈如万把银针在他胸腔中来回碰撞,刺得他生不如死。
更令他感到可怕的是。三太太似乎有要屈打成招的意思。
他也听说了,大太太落水,三太太原是头号嫌疑人,不知她昨夜在老太太跟前使了什么法子。竟得到了调查此事的权力。
难得碰上他这个臭名昭著的小人物,三太太肯定不余遗力地想把黑锅按在他身上。
如此她就可置身事外,撇清一切怀疑了。
他应该早些想到的。
现在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三太太已经将他的一双儿女控制起来了。
天哪,这可如何是好。
高荣眸中闪过一丝濒死的绝望。
却听“咯吱”一声,昏暗的小屋子透进一线光亮,有一个身影轻手轻脚地闪进来,行至魏氏身旁停下了下。
来人是三房的大丫鬟宝瓶。
她看了眼地上的高荣夫妇,躬身凑至魏氏耳边低低地说:“太太,奴婢方才瞧见四房的冬娟和吕大夫在东角门说话,冬娟还塞了一个什么东西给吕大夫。”
魏氏吃了一惊。急声问:“你可看清楚了?”
宝瓶点点头“虽然离得远,看不太清,但冬娟今儿穿的是镶银边绯色狐毛绫袄,我早上还和她照过面的。那小袄子可显眼了。”
魏氏眉心一拧,眼前掠过四太太闵氏丰柔颐和的面庞。
冬娟为何会和吕大夫有接触?
究竟是她私自所为、还是闵氏的授意?
魏氏只觉大脑一片昏昏涨涨。
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太太,您说四太太是不是”宝瓶转一转眼珠,已然流露出雀跃之色。
倘若冬娟是奉四太太之命送吕大夫离开,就说明四房和吕大夫关系匪浅,不论他们之间存不存在隐秘的勾当,吕大夫开错药方及先前大太太落水的事。大可一并引到他们四房。
这高荣夫妻二人,也没必要再审了。
基本上可以确定大太太落水与他们无关。
太太原是打算,若查不出结果,就把罪名强安到高荣夫妻身上。
反正能洗刷太太的嫌疑就成。
但依当前来看,凶手似乎正慢慢浮出水面。
刑妈妈沉吟道:“四太太素日深居简出,性情柔懦。榕哥儿、惠姐儿亦是老实的性子――”
宝瓶摇摇头,愈发觉得闵氏可疑“所以说,四太太无论做与没做,都不会有人怀疑她。反而我们太太辛苦当家。吃力不讨好,树敌过多,这不一出事就怀疑到我们太太头上了。”
魏氏闻言,深深皱起了眉头。
她们却是忘了,若非魏氏挑拨离间徐氏和毓珠在先,她也不至于成为头号嫌疑人。
但魏氏依然不敢确定。
在她眼里,闵氏就是一个榆木疙瘩,嘴巴不甜,手也不巧,就是生了一副弱柳扶风的腰身。从来都是轻言细语的,说得好听点就是娴静,难听点就是唯唯诺诺,暮气沉沉。
她有胆子谋害徐氏腹中的子嗣吗?
她的动机何在?
难不成,四房也有和他们三房一样的心思?
一样盼着大房子息荒芜、甚至绝嗣?
魏氏“腾”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她虽不喜闵氏,亦从未将她放在眼里,但四房若不能安分过日子,妄图同三房争前程,她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三老爷卢景洪听说魏氏怀疑闵氏后,想都没想就脱口反驳:“这不可能!芷薇生性柔弱,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如何干得出这种歹毒之事?”
言外之意就是,他宁愿相信魏氏是凶手。
魏氏妒火中烧,柳眉倒竖“好一声芷薇,好一声芷薇,叫得可真亲热!要不要我把小叔也请来,你当着小叔的面再叫一声?”
卢景洪面色涨红,辩白道:“这不是一急――”似乎觉得解释就是掩饰,他低头猛灌一口茶,嚷嚷道:“行了行了,我们谈正事,别东拉西扯的!”
魏氏冷笑“正事?老爷一心念着她,还怎么谈正事,反正我就是列一百个证据来,老爷也要当睁眼瞎!”说罢一甩绣帕,怒气冲冲地出了门。
卢景洪急忙吩咐道:“快跟上太太!”
他担心魏氏盛怒之下直接去找闵氏对质。
魏氏虽被妒火冲昏了头,但好在身边还有邢妈妈,不至于失去理智。
刑妈妈将魏氏带到huā园,温言软语地安抚。
魏氏坐在湖心亭中,夹着水雾的寒风从湖面吹来,令她渐渐恢复了冷静。
冷静并安静着。
平日咋咋呼呼的三太太魏氏,竟如一只斗败的母鸡,垂头丧气,神色迷惘黯然“妈妈,我对老爷太失望了”
“当年他做了那样不堪的事,跪求我不要告诉老太太和大伯,说什么一定改过自新,一心一意地和我过日子,可妈妈也看到了,一到关键时刻,他的心,还是向着那个狐狸精!”说到伤心处,魏氏眼圈一红,泣不成声。
刑妈妈心里对卢景洪也十分不满,但如今局面复杂,不是夫妻二人闹气的时候,就婉言劝道:“太太,这男人嘛,就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全天下男人都是这一个样儿。您和三老爷也这么多年了,何必还要计较他心里想着什么呢。您只要记着,他是卢家三老爷,您是卢家三太太,他就是再惦记旁人,又能怎么样?您不是刚进门的新妇,怎么连这点都看不透呢。于您来说,当前最重要的,不是三老爷,而是我们桐哥儿和莹姐儿的锦绣前程啊。”
魏氏以帕拭泪,抽泣道:“妈妈说的我何尝不懂只是心里越不过那个坎儿,愈想愈难受”
刑妈妈眼神疼惜,语气坚决地说:“与其独自难受,不如把眼泪擦干,着手开始查四太太,到时候证据摆出来,谁敢抵赖?”
魏氏受到鼓舞,一把抹掉泪水,眸中寒光乍现“妈妈说的是,我现在不能分心,更不能消沉,闵氏那个贱人,表里不一,假仁假义,她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我若放过她,岂不是替她背黑锅,遂了她的意?”
她现在算是想明白了。
难怪当时府里新进了织锦缎后,闵氏特意提起织金如意牡丹妆huā缎是先大嫂王氏最爱的huā色。
若不是闵氏提起,她压根不会想到要拿来挑拨徐氏和毓珠的关系。
如此思来,从那一刻起,闵氏心里就起了盘算。
而她竟傻傻地给人当枪使!
奇耻大辱!
莲青斗纹鹤氅下,裹着毓珠娇小的身子。
她踱步在松柏林间,目送魏氏离开湖心亭。
绿芜已换回了自己的衣裳,怀揣紫金手炉跟在毓珠身侧。
毓珠道:“此次多亏了你,我们才能坐山观虎。”
绿芜嘿嘿笑道:“奴婢也是爱美,见冬娟新做的袄子漂亮,就悄悄托我姨妈也给我做了一套,又怕冬娟见了说我学她,就迟迟没有拿出来穿。”
毓珠笑道:“也是你身形与冬娟相当,换了绿蕊,高出冬娟一个头,可就要露馅儿了。”
绿蕊听了,撇一撇嘴,斜睨着绿芜嗔道:“白白把功劳让给你了。”
绿芜敛了笑意,向毓珠说起了正事:“王管事已经把吕大夫带到城外软禁起来了,不会再有人能接触到他,至于高荣夫妇――”
“嘘,看看那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