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纳闷了,怎地一夕之间,突然冒出那么多人家,托媒人上门求娶余家姑娘。
四姐儿、五姐儿、六姐儿、七姐儿都被点了名。
尤其是庶出的四姐儿、五姐儿,以前从未随她出门露过脸,那些媒人却一口一个“四小姐、五小姐娴雅端庄,美名远播”。
余家的日子好起来后,她就是担心会有人早早地上门求亲,又怕看不上对方,拒绝后导致两家交恶,遂一直不把姑娘们带出去做客,也不准下人们在外头谈论姑娘们。就是今年搭上承恩侯府后,才开始隔山差五地携六姐儿露脸。
的确,四姐儿、五姐儿是到了说亲的年纪。
可那些男方,要么是不出众的庶子,要么就是丧妻的嫡子。
总是不能尽如人意。
虽然庶女嫁庶子很正常,庶女做填房更正常,但以余家今时今日在朝中的地位,就算是庶出的姑娘,也得嫁给正经的适婚嫡子做大,才不算是辱没了门风。
所以,她的眼光一直放得很高。
前面三个姑娘,可不就嫁亏了嘛。
余家女儿多儿子少,要是女儿再不能高嫁,来日余家的门楣只能靠芳哥儿一个人撑着。而若觅得乘龙快婿,无疑是为余家增福添彩,余家将来的路途也会更加顺利平坦。
剩下几个姑娘,不分嫡庶,必须高嫁。
她和老爷早就暗中相中了几户人家。
虽然她很想六姐儿能做齐王妃,可她心里清楚,齐王妃的位置,承恩侯府的姐儿们都争不过来,她的六姐儿更是希望渺茫,遂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将目光放在承恩侯府的哥儿中。
首选的,即承恩侯府蔡家的三郎蔡骁、四郎蔡骏。
蔡骁是嫡出,正好配六姐儿。
蔡骏虽是庶出,但自幼养在承恩侯夫人膝下,与嫡子无异,且更受承恩侯喜爱,配四姐儿或五姐儿最好不过。
她正打算年后开春了向承恩侯夫人表明心思呢。
怎知忽然一大堆媒人蜂拥而至。
她是不把那些人家放在眼里。
但她也并不想因此得罪人。
人家诚心诚意地来求娶,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也是知晓分寸的,何况人家满嘴皆是对自家姑娘的夸言,她如何好直接拒绝、冷脸送客呢。
遂这两日的强颜欢笑,令她身心俱疲,苦不堪言。
“唉……”余大太太苦恼地揉一揉太阳穴。
余大老爷余成瑁听见她叹气,正了正衣冠,安抚道:“要我说,既然事已至此,不如就在这些人家中挑一个,先把四姐儿嫁了吧。”
余大太太不甘心地说:“四姐儿虽不是我亲生的,却是我养大的,我可是一心想给她寻一门好亲事的。”
余成瑁拍一拍她肩膀,语重心长地道:“顺其自然吧。”
余大太太闻言,目露狐疑,担忧地问:“老爷,您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否则,怎一副意志消沉的样子,还说出“顺其自然”这个词。
要是顺其自然,还会有今天的余家吗?
余成瑁默了一瞬,颔首道:“不瞒你说,前日早朝散后,皇上单独召见了我。”
余大太太感觉不妙,急声追问:“皇上都说了什么?”
余成瑁眼神微黯,“皇上说我年纪尚轻,还需再历练几年,入阁的事,可以先缓一缓。”
余大太太愕然,气得口不择言,“皇上怎能言而无信呢?”
“你疯了?”余成瑁疾言厉色地瞪她一眼,“皇上的决定,岂是我等可以置喙的?你怎么跟六姐儿一样,说话越来越不知分寸!”
余大太太眼圈一红,哽咽道:“我还不是心疼老爷,为老爷不平。”
余成瑁放缓了语气,轻声道:“行了,我还年轻,机会多的是。”说着吩咐下人备轿,准备上早朝。
余大太太郁闷至极,又问了句:“那换谁补杜阁老的缺?”
“德妃的父亲,礼部尚书朱会英。”余成瑁语气淡淡,无波无澜,“我去上朝了,你再休息一会吧。”说着,无视余大太太吃惊的表情,径直出了屋子。
余大太太摸到炕沿儿,怏怏地坐了下来。
事情转变得太过突然,她的心情一下子从顶峰跌落至谷底。
皇上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出尔反尔。
定是有谁向皇上进了老爷的谗言。
会是德妃和她的娘家人吗?
朱会英都五十多岁了,早不入阁晚不入阁,偏偏在这时候被皇上点名。
难道皇上属意晋王赵祚继位?开始为晋王安排辅臣了?
余大太太浑身一个激灵。
不知承恩侯府和齐王是否知晓此事。
她得赶紧跑一趟承恩侯府才是。
下定主意,余大太太就火急火燎地吩咐下人备车。
婢女松香指挥丫鬟们摆早饭。
余大太太匆匆地喝了几口燕麦粥就要出发。
岂料刚行至垂花门,竟有丫鬟来报,富春侯夫人并大理寺右寺寺正胡春的嫂嫂胡大太太来了。
余大太太悚然一惊。
她俩来作甚?
难不成也是来求亲的?
余大太太感觉心悸的毛病又要犯了。
松香亦是忐忑,问道:“太太,承恩侯府还去吗?”
余大太太斜瞪她一眼,骂道:“去个屁啊!臭丫头还嫌我心里不够堵、存心要刺我是吗!”
松香无端挨了骂,委屈得快哭出来。
余大太太笑脸盈盈地将富春侯夫人和胡大太太请进了府。
胡大太太跟着富春侯夫人,边走边四处打量余府,见余府雕梁画栋、陈设讲究,既透着书香门第的雅致,又彰显着富贵门庭的气派,不觉心中暗喜,甚是满意。
余家的下人看在眼里,都为余大太太捏了一把汗。
胡大太太表现得这么明显,傻子也能瞧出来她的来意。
进了正堂,余大太太吩咐下人奉茶,心里却在暗暗琢磨如何应付。胡大太太从松香手中接过牡丹青花茶盏,低头细细地品尝了一小口,笑着赞了句:“皇上御赐的贡茶,就是比别的好喝,我们家也拿来招待过贵客,尝过的无不称赞。”
余大太太眉心微动。
胡春非宗室,且官不到四品,无资格面圣,不可能得到圣上的赏赐。
那就是圣上赏了梁英,梁英又送给了外甥胡春。
能得到御赐的茶,那是何等的光荣,梁英却舍不得独享。
胡大太太是想说,梁英十分疼爱胡春这个外甥,轻怠胡家就是打梁英的脸面吗?
那句“我们家也拿来招待过贵客”更是话里有话。
胡大太太用了一个“也”字。
呵!竟有人如此厚颜,自个儿称自个为贵客!
余大太太心下冷笑。
一个阉人,能掀起多大的浪,顶多蹦跶个几年,将来一入黄土,就是树倒猢狲散,留下的也只有恶名,不给家族子孙添麻烦就谢天谢地了。
历史上,哪个大太监死后还能庇佑后代?
那梁英,不过是个泥菩萨罢了。
思及此,她倒有些可怜胡家了,还真把梁英当靠山,回头受连累了还不知要怎么后悔呢。
余大太太敛了心思,佯装听不懂,意有所指地说:“这茶之所以好喝,乃是因皇恩浩荡,即便是普通的绿茶,沾了皇恩,那就是天上的甘露。”
胡大太太一听,微微不悦,不动声色地看了富春侯夫人一眼。
富春侯夫人正愁着呢。
一开始,胡家托她上卢家说媒,可才过去两日,又突然改了主意,说不要卢家大姑娘了,又看上了余家的四姑娘,也不知打哪儿听到的,说余家姑娘好生养,硬要她陪着再来余家走一趟。
害得她把卢家上下也得罪完了。
虽然卢家不见得愿意接受这门亲事,但短短四日光景,她辗转两家说媒,不知道的,得说她行事轻浮,踩卢家的脸呢。
名声一臭,日后谁还敢找她保媒。
每次被请去保媒,她都能大赚一笔,如今叫胡家一折腾,以后得少赚多少银子啊。
哎呦喂,想起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就心痛啊。
可她更没法子拒绝胡家,谁叫她哥哥当上都转运盐使司同知,是走了梁英的门路呢。都转运盐使司,搁着历朝历代都是肥司,进去了就能发财,卸任后,基本子孙几代都不用愁生计了。
这个天大的人情,真够胡家使唤她一辈子了。
余大太太一见富春侯夫人坐如针毡的模样,就知胡大太太果然是来替胡春求亲的。
她先发制人,热络地问:“听说胡大人请了夫人做媒,想娶卢家大姐儿,不知进展如何了?”
富春侯夫人笑容尴尬,正欲开口回话,又听余大太太感慨地道:“卢家大姐儿虽和我们芳哥儿解除了婚约,但我们也是真心希望她能嫁个好人家,毕竟也是看着长大的,这不一听说是胡大人求娶,就觉得甚是欣慰,这颗心呀也放了下来。”
胡大太太哪里不明白余大太太这是故意绕弯,堵她的话呢。
可她也不是吃素的。
胡大太太轻声叹气:“太太,您是过来人,应该明白,一个当家主母,必须得有健朗的身子骨。您说就卢家大姐儿现在的情况,我们二老爷,还敢娶吗?”
余大太太故作惊讶,“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卢家大姐儿怎么了?胡大人又不打算娶卢家大姐儿了?”
胡大太太朱唇翕张,深深看了眼余大太太,低低地道了句:“未婚夫做了那样的事,哪个小姐受得了打击,若非你们芳哥儿……哎,可怜卢大小姐,自打退亲后就一病不起,这会儿还在庄子上养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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