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新家
赵蔓箐听着两人轻手轻脚的关门退了出去,才缓缓睁开眼睛。
看着床边烟萝色的幔帐,手指在干爽温暖的被褥里来回滑动,郑丞相对自己是真的用了心的,这一应物事,不但均是素色,就连这被子和床褥,都是细麻布做的。
若是严格的照着规矩来,自己就算是用这细麻布,其实都是不妥当的,她失去的是生身父母,是应该着斩衰重丧的,这样绵软细致的麻布,如何能用?可不论是这个世间还是上一世的那个世间,规矩和世情,总是要差了很多去的。
郑丞相是郑老太爷的独养儿子,听说郑老太爷也是考过科举入过仕的,可只做了一届的县令,不知原因,并没有连任或是升迁,而是辞了病,也没有回乡,只在京城跟夫人一起专心教养儿子。
郑丞相也很是争气,从十三岁下场以来,一路运气极好,算是逢考必过,从童试、乡试、县试、府考到院考,一路过关斩将,拿下了当年的秀才里的第一名,再到后来的永安二十年,考中了进士前三甲,入了殿试又拿下了当年的状元之位,在当时来说,可谓是风光至极。
丰国皇帝惜才爱才,郑丞相入了翰林院也就半年时间,就被破格录取入了内阁,成了真正的皇帝辅臣。皇上怜惜郑家根基太浅,亲自撮合了郑家与靖北王府的联姻,可关于靖北王府,赵蔓箐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老靖北王是个无能之人,成天就知道养花遛鸟,现任靖北王也只有守成之能,却无拓展之力。
估计也就是因为这样,丰国皇帝才对靖北王府颇为照顾吧。
不过,赵蔓箐可管不了那么许多,她更关心的是父亲会为何把她托付给郑丞相。
赵家无人,这个赵蔓箐一直都知道,就算有那么一两家旁支的远亲,可听父亲说,境况也都不算太好,而且,听说父亲还小的时候,祖父母就在一次出去游玩时遭到流寇袭击而受了重伤,父亲虽然延医问药,可到底没能留住祖父母的性命,那时候姑母更小,远亲又靠不住,父亲就一直亲自照顾着这唯一的妹子,后来大了,姑母嫁给了一个游学的书生,跟着那书生去了外地,虽有联络可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子,父亲知道她过得好,也就甚少联络她了。
关于外祖父家,赵蔓箐一直知道的甚少,在家时,只听母亲说过一回,因为外祖父把茶山送给她当了陪嫁,她跟舅父的关系就冰冷了起来,从外祖父去世之后,两家人几乎就断了往来,所以,赵蔓箐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舅父长得什么样子。
唉……还是父亲想的周到,自己长成这样,如果落到了那些品行差一些的亲戚手里,还不知道结果会怎样呢。
从今日的情形看来,这丞相府果真是被林夫人打理的极好,王府出来的女子,到底气度见识不是市井女子可比的,那些书中所见的主母姨娘庶子庶女的勾斗,竟然都没有出现,唉,也许也有,只是自己待的时日尚短,还没有机会看到罢了。
其实也用不着理会那些,毕竟那是大人之间的事儿,自己现如今年纪还小,能在这样的人家长大,只要平日里注意着,多用些心思,讨着郑丞相和林夫人的欢心,跟府里的姐妹们和气相处,往后长大了,再留心着些,找户合适的好人家嫁出去,于丞相府,也不过就是一副嫁妆的事儿,可于自己,就是天渊之别了。
赵蔓箐慢慢盘算着,渐渐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直到酉时末,屋里掌了灯,柔和的烛光透过琉璃罩洒在床幔上,微弱的光亮唤醒了赵蔓箐。
赵蔓箐刚醒,脑子木楞着,想看天色也看不到,只知道是晚上了,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安静的躺着,慢半拍的琢磨着,是不是误了时辰了?
院子里,传来极其轻微的门枢开合声,衣裙扫过门坎时的磨蹭声,接着,房门被轻轻的推开,有极轻的脚步声进了屋。
“搁这儿吧。”
是紫墨的声音。
“表小姐还没醒?”
绿藤似是呵着气一般,声音极低的问道。
有东西的声音闷闷的放到了地上,接着是悉悉索索衣衫擦碰的声音传来。
赵蔓箐睁开眼睛,有意放大动静儿,夸张的伸了个懒腰。
紫墨听到声音,轻手轻脚的移步到床边,慢慢掀起帘子,赵蔓箐睁着眼睛,缩在被窝里扭头看着她,不好意思的笑道:“我起晚了,是不是?”
紫墨也跟着赵蔓箐笑了起来,一边抬手挂起幔帐,一边笑着道:“不算晚,没事儿,夫人派人过来看过一次,少爷也让人来瞧过,表小姐睡得极安稳,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夫人就说,让您好好多睡会儿,路上显是累着了,就不喊您过去吃饭了。”
赵蔓箐坐了起来,绿藤赶忙捧着衣服上前伺候着她换了衣服,赵蔓箐笑盈盈的仰头看着她的脸色,细声细气儿的叹道:“只我睡得安稳了,你们俩可没睡好。”
“表小姐安心就是,我们俩也只比您早起了小半个时辰,哪里还能睡得不好?”绿藤精神极好的道,又弯腰伺候着赵蔓箐穿好了鞋子,直起身来,问道:“表小姐可要去净房?”
赵蔓箐点了点头。
“那你先伺候表小姐去净房吧,我让她们去收拾饭菜。”紫墨笑着吩咐了绿藤,自己则对着赵蔓箐屈了屈膝,看着赵蔓箐点了头,才转身出了屋子。
绿藤答应着,扶着赵蔓箐转去了后面的净房。
净房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用屏风做挡板隔了三间出来,赵蔓箐今儿个白天洗澡时注意力都在浴桶与水上,没在意这净房的摆设,这会儿借着烛光,颇有些灯下爱看美人的感觉。
最大的屏风上是皴墨的花开富贵,画风洒脱写意,花朵恣意大气,叶片向上伸展,自由之感跃然画布之上。
转过这最大的屏风,最外面的东间是自己白天的沐浴之处,靠近高几旁边,地上铺着米白色的长绒地摊,高几靠墙,上面搁着三支高脚烛台,这会儿三支蜡烛都燃着,照着这间浴室温暖明亮,正中一个半人高的浴桶,旁边放着一支小巧高挑的衣服架子,架子上整齐的挂着各种干净柔软的棉布帕子,架子旁的矮几上,摆放着各种颜色的琉璃小蝶,其中一个碟子里盛着一把黄豆大小,细腻莹白的东西,飘散着中药药草的香气,这大概就是今天绿藤给自己用过的皂豆了,皂豆旁,放着一个紫檀木妆奁匣子。
绿藤笑盈盈的解释道:“白天那会儿,表小姐困倦的紧,这妆奁匣子,是夫人特意让人送来给表小姐用的,还有那几瓶花露。”绿藤伸手指了指匣子旁边的几个琉璃瓶,笑接着道:“这花露是宫里容妃娘娘给的方子,夫人看着人配出来,闻着味儿不错,才送来的。”
“只有我有嘛?”赵蔓箐想了想,问道。
绿藤笑着摇了摇头,“自然不是,芸小姐屋里,还有菲小姐屋里,都有,夫人最爱这些花露什么的了,平日里没事儿就让人采了新鲜的各种花来舀香露。”
赵蔓箐放了心,跟着绿藤转进了最里面西侧的出恭之处。
出恭的这间靠着窗子,窗子上糊着厚厚的棉纸,黑漆马桶靠墙而立,赵蔓箐靠近,仔细看了看,里面已经铺着好几层厚厚的香木屑,散发着微微有些浓郁的香味。
赵蔓箐如了厕,绿藤手脚利落的伺候着她净了身,给马桶盖上了盖子,叫了粗使婆子进来收了马桶,陪着赵蔓箐转进了净脸的中屋。
房中已经摆好了铜盆,青盐,沤壶,棉帕,温水,赵蔓箐用猪鬃毛牙刷沾了青盐刷了牙,又靠着铜盆用水净了脸,绿藤递上棉帕子给她擦了脸,这才转出净房。
用香脂涂了脸和手,绿藤已经手脚轻快的给她梳了两只包包头出来。
“往后表小姐也用不着太早起床,夫人一般都是辰初才醒,老爷要上朝,所以也用不着去给老爷请安,少爷小姐都是辰时三刻才去瑞紫堂给夫人请安,咱们蕉晴院离瑞紫堂最近,表小姐只要辰时一刻起床就不会晚。”
绿藤边用粗麻绳子系了发髻,边笑着道。
赵蔓箐满脸笑容的道:“怪不得今天夫人要说芸芸姐姐每天起得晚。”
“芸小姐性子开朗的很,最是随性随意,可规矩上,从来没有犯过大错,夫人也是这么个性子,所以平日里也就不拘着她了。”
绿藤抓好了发髻,后退两步,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端详着赵蔓箐,满意的点了点头,“表小姐生的是真好,连这么普通的包包头都能显得这般好看。”
赵蔓箐眼睛弯弯的笑看着她,“那是我们绿藤姐姐的手艺好。”
“表小姐就会打趣儿我,回头我得找王妈妈去再学点儿手艺,好好用用功夫来打扮我们表小姐。”
绿藤边笑说着,边拥着赵蔓箐出了内屋。
紫墨看着人在外间上了饭菜,见赵蔓箐出了屋子,赶紧迎上了伺候,笑着道:“表小姐先吃点儿,老爷还没回府,看这样子,今儿个还不一定能见到老爷。”
赵蔓箐点了点头,似是想起什么,看着紫墨问道:“丞相伯伯平日里都如这般晚才回府?”
紫墨摇了摇头,“倒也说不准,偶尔回来的早些,有时不忙,晌午还能回来陪夫人一起用饭,不过,倒是晚回府的时候多一些。”
赵蔓箐放了心,她也是想的太多了,郑丞相是丞相嘛,自然公务繁忙,若是皇帝能看着自己的能臣闲着还高兴,那才叫逆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