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纪远在看到安乐心从廊顶跌落的一瞬间大脑中一片空白,身体已经不听从意识的指挥,所有人都没有看清之际,一道黑白相容的影子从眼前旋转而过。风纪远后怕地抱紧了乐心,大喝一声:“走!”
等慕寒反应过来,风纪远已经带着人离开了驿馆。
底下有人急喊:“慕统领,追不追?!”虽是问句,但是人人脸上都显出了焦急之色,看护公主不利,是要掉脑袋的!慕寒有一瞬间的迟疑,风纪远无论是身世、在朝中的地位还是他个人的长相武功才学都是首屈一指的人物。如今为了心上的那个人,几度违抗皇命,抛弃所有...兴许,慕寒初尝情滋味,个中的酸涩甘甜让他不忍心拆散这一对鸳鸯,甚至他钦佩风纪远的胆识,更羡慕他们生死相依的感情。
可是....皇命难为,这么双眼睛看着他。慕寒握紧了手中的剑柄,下令:“追!”
一路围追堵截,终于所有人都停住了脚步。
风纪远将安乐心揽在胸前,凌厉的眉眼瞪着与他对峙的慕寒一行,嘴上却温柔地令人以为产生了幻觉,“跳进身后的滔滔江水中,或许我们会有一丝生还的可能,你.....”
抱着他腰身的手再用几分力气,以前,她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无欲无求的活着,唯主人命是从。没有自我,没有追求,似乎生命的中心就是听那个人的话。可,眼前的这个人的突然出现,就那么毫无理由的搅乱了一池春水。她知道自己已经深陷,依照主人的性子,那个“乐心”应该是已经不在人世了。那么,就由她彻底地代替她。与其任人摆布,毫无意义地活着,她甘愿与他携手走向另一个世界。
安乐心仰头,对上他的眼睛,第一次她由衷的笑了出来,美颜绽放的一刹那万华失色,她说:“上穷碧落,下黄泉。”只一句话,二人会心而笑....
“不要放开我,让我在另一个世界能够找到你...”他说。
“你也是,不要放开....”
寒江溅起巨大的水花.....
有人大喊:“慕统领,他们跳江了!怎么办?”
在他们殉情的一刹那,所有人大惊失色,全部涌到江边,却早已不见他们的踪影。只留未平的水波和哗哗的流水声。湍急的江水,上涨的水汽带着森森寒意席卷所有人的脸面,似乎是在控诉他们的恶行。两个用情至深的人,刚刚还在他们面前做着顽强的反抗,眨眼间,就已经被吞没进了涛涛江水中,生命何其脆弱,而他们的爱情更何其牵绊至深,疼痛入髓。
士兵们无不在手心里捏了把汗水。慕寒微黑的脸上更显肃穆,面部肌肉紧绷,谁也没有发现他持剑的手在微微颤抖,更没有人知道他是故意拖延了时间让风纪远带着她逃离了驿馆。
他们被逼到了江边,慕寒比谁都希望他们能够获得新生,找一处无人认识的地方,过平凡的生活。这世上的纷纷扰扰又有甚么相干?只要爱的人在身边。
慕寒转过身,对着所有的士兵说:“宝珍公主已与风纪远跳江殉情,北上之行已经不可能,全部会驿馆待命。待我禀明圣上,再做定夺!”
大家面面相觑,死了个逃狱将军可能没什么。和亲公主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事关两国大计,皇上怪罪下来没人承受的了。队伍中有犹豫地问:“慕统领,不沿江找找吗?万一他们.....”万一他们还活着呢?
慕寒一个锐利的眼神扫过去,厉声道:“你当本统领是白痴吗?!又冷又急的江水,你告诉我他们还有生还的可能?”他指着那名出声的士兵,“你,下去试试!”
遂,全体噤声。原本还跃跃欲试想要附和的其他几人纷纷低下头。
慕寒紧盯着那人不放:“不敢?!那就听我的命令,回去待命,我自会将事实禀明皇上,就算皇上要怪罪,慕寒也会一力承担!”
柔水江一路支流众多,顺势南下,冬季不封,川流不息。
乐心沉入江水中的一瞬间是满足的,她在心底对那个“乐心”愧疚着也感激着。当蜂拥的江水灌进所有能进入的身体的角落时,她依旧能感觉到那个人与自己紧密相拥,就算不知道自己是谁也罢,有他相伴足矣.....吸饱了水的狐裘大氅,坠着她缓缓下沉.....
桃源深处的村落,远望错落有致的精致竹屋三三两两地散落在山腰。由于地势的原因,这里四季如春,树木葱郁,芳草萋萋,渔舟向晚。有炊烟袅袅,整个山谷一派祥和宁静不问世事的美。
突然一阵尖叫,白鹭乍飞,打破了应有的安静。
少年阿缇背着采药篓子,将一双泥足放进月湖中涤洗,吹着口哨的少年前一刻还是吊儿郎当的样子,下一刻就被水边上躺着的东西吸引住了眼球,等他定睛看清了那里躺着的是人时大叫一声,撒腿就跑,“救命呀!”
水上漂来的尸体,生生吓掉了他的三魂七魄。
阿缇跑出了好远才停下来,弯下腰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额头上的冷汗密密匝匝,他抹一把脸,背后发凉地回头看向他来的地方。定了定神,又惊又怕的心情还是没能战胜好奇心。
阿缇紧张的抱着药篓子,不停地咽着口水,小心翼翼地走近。入目,是一张苍白的女人脸,样子看上去应该还算漂亮。她的身上压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不,应该确切的说是男人的猿臂紧紧地抱着她。
阿缇忘了一下四周,没有人。大着胆子上前,嘴里喃喃自语:“不知道死了没....”
手指有点抖,咬着牙探到女人的鼻子底下。还,还有气!阿缇一屁股坐在湿湿的地上,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他想把男人从女人身上扒开,可是他搂的死紧,怎么都掰不开。阿缇不满地嘀咕一声,“差点就成鬼了,还不忘女人,真是色鬼。”
阿缇一个人的力气不能搬动两个人,看看四周依旧没有人经过,只能将药篓子放下,“我去找人来。”
少年发足狂奔,直到一间冒着药香的竹楼子门“啪”一声被撞开,“爷爷救命!!”
守在药炉前的老者看一眼站在门口大喘气的孙子,慢条斯理地问:“你的命不是好好的嘛,救什么救?”
阿缇快步上前,搀着爷爷的胳膊,神色着急:“爷爷,孙儿没跟您开玩笑,月湖水冲上来一男一女,还有丝活气儿呢。”老者放下手中的小蒲扇,看孙子的样子不像撒谎,也正了神情,“真的?”
阿缇点头如捣蒜,“嗯嗯,是真的。”
“带爷爷去!”
远远地阿缇就看见了自己的药篓子立在原地,而那两个不明来历的人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阿缇激动地指着那里大叫:“爷爷你快看!”
老者神色一凛,快步过去。
柔水江的支流众多,在流经过的地方都留下了大大小小的湖泊。月湖因汛期涨水会呈现出饱满的圆形,水色澄亮,明晃晃地似一湾满月。而汛期过后就又会变成了弯弯的月牙形,月湖因此而得名。
月牙村不言而喻是因月湖而得名,附近大小几个村寨都是依靠月湖生存。这里与世无争,生活虽不如城市繁荣多彩,却是难得的安详福祉所在。
风纪远站在浩淼的月湖前,一望无垠,湖面上有风吹来并不冷。他所站立的地方正是几天前他与她漂浮上来的地方。风纪远行伍出身,一副身子骨早已打磨得强硬无比,他恢复的比较快。但是安乐心就不行了,姑娘家本来就身娇体弱,这次跳下了冰冷的寒江水,再上来,她已然落下了病根。单一双纤细的手已经冻得红肿不堪,腿部的冻伤令她现在都不能下床。
有人走过来了,风纪远收回目光,“郝大夫,多谢您出手救了季元和内子。”
郝大夫就是阿缇的爷爷,姓郝。
老头摇头捋捋白胡子,“相遇就是有缘,季公子又何必对区区举手之劳耿耿于怀呢?”
风纪远摇摇头,“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更何况救命之恩。他日郝大夫若是有用得着季元的地方,季元竭尽全力。”
“嗳~季公子严重了。”
安乐心半躺在铺了厚厚棉被的竹床上,十指被白棉裹得严严实实,捣烂的草药贴在肌肤上有种凉丝丝的感觉。阿缇一手捏着耳垂一手端着烫人的药碗,眼睛小心地盯着快要满出来的药汁,嘴上还碎碎念,“阿心你起来了啊,这药很烫的。我帮你放在桌子上,等会儿你再喝。我刚刚拿了两个蜜桔,等你喝完了药就给剥你吃,保证甜!”
乐心没想到自己还能活下来,听阿缇说他发现他们的时候纪远抱着她的手臂掰都掰不开,想到这她就会不自觉地微微笑出来。阿缇的声音拉回了她的神思。
“阿缇谢谢你。”对于郝姓救命恩人,她是感激不尽的。
阿缇放下药碗,摸摸头嘿嘿笑,“谢什么,就这点小事。”
阿缇年纪上比乐心小上三个月,可能是长期生活在与世隔绝的月牙村的原因,看起来单纯的多。无忧无虑的少年模样,他生的唇红齿白,俏生生的,就是扮作女孩子估计也没有人认得出来他是个男孩。
“阿缇你又没礼貌了,叫阿心姐姐。”是郝大夫跟风纪远推门进来。
阿缇看了一眼爷爷身后跟进来的风纪远,不情不愿地奥了一声。风纪远对他颔首一下,绕过他向乐心走去。
“感觉怎么样?闷不闷。”顺手将她的一缕长发别到耳后。
“还好。”乐心对于他时常亲密的举动已经习以为常,劫后余生,她还能靠在这一副温暖坚实的胸膛上已经是莫大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