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芷苓竟然真的在。
穆芷萱心头一震,却只是一瞬便恢复了平静从容地样子。
穆芷苓推门那一瞬,她快步走上前去,捧住穆芷苓的双手,语气十分焦急:“五妹妹,你怎么一个人独自就回了?姐姐不是让你在原地等我的吗?你一个人在路上多不安全,你都不知道我刚才有多么担心你。”
穆芷苓神情疲惫地看着穆芷萱,惺忪的睡眼微睁着,小声喃喃道:“三姐姐,对不起。”
只是几个字,便再也不说话。
穆芷萱见状也只好作罢,说道:“那你好生歇息,我让人去请张太医来给你看看。”
穆芷苓无力地摇头,忽地抬起头,盯着穆芷萱丝毫没有担心之意的眼睛,道:“不必了,我休息一晚就好,萱姐姐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穆芷萱皱着眉头离开,缓步而行之时,只觉今日的穆芷苓很不一样。
适才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何故突然变成这样。
可穆芷苓若是不愿说,她即便是问了也没有用。
想到在高家时江氏对她说的那些话,穆芷萱便觉异常烦躁。
说什么她虽是穆家二房的嫡女,却也是一介孤女,根本不配嫁给高仲。
她压根不稀罕!
想到高氏那轻蔑的语气,穆芷萱便忍不住怒气上涌,胸口一阵阵抽搐。
适才江氏将她叫去了偏殿,与她谈了许久,整个过程江氏一直坐着,而她却站在她跟前。
江氏冷冷的看着她,蔑然道:“你应该庆幸,我们高家能接受你这样出生的女子。你虽是应国公府嫡女,那又如何,随随便便一个市井之女也比你强得多。我们高家这样的门第,岂是你所能高攀得起的。不过既然仲哥儿喜欢你,执意要娶你,我也不再阻拦。只是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虽会成为我高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儿,可是日后仲哥儿若是想娶谁,都不用经得你的同意。你也不要以为做了我高家的少夫人,便可为所欲为了。你这样的身份太过尴尬,他日仲哥儿若是为了自己的前途,定然是要娶平妻的。”
穆芷萱只觉脑袋嗡嗡作响。
都是被那江氏给气得。
她是孤女又怎样,是她儿子缠着自己不放,到头来还被江氏奚落。
她穆芷萱再也不愿受这样的气。
他日她一定要高氏为自己说过的话付出代价。
过了正月,便是开春。
今年的乡试突然由秋八月提前到了春二月。罗山书院的所有学生皆参考,而穆芷苓没有想到的便是其余还有三个特殊考生。
其一是辛亲王府的昭小王爷,其二便是郑王府的黎世子,这第三任谁也没有想到竟然是高员外的长子,高铭。
传言高铭曾是前年生员考试中的第一名,可后来为何没有去罗山书院念书便不得而为之了。只是没有想到这一次乡试他竟然也参加了。
而宋璎昭常年在军营之中,按理说这些所谓文人的考试与他本是无关……
还有黎哥哥,这些年他在西南,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也不清楚。
前世她也不关心这些,这一世因了哥哥也参加的缘故,她耳濡目染,对罗山书院和所谓的科举选拔也略知一二。
乡试成绩出来后,哥哥竟是拿了第一,成了解元。
而其余几人正榜所取,三名特殊考生加上哥哥和穆耀,成了本次乡试的前五甲。
穆钰倒是一脸淡淡的表情,从始至终他都一副处事不惊的样子。
穆宗泽下朝回来,瞧见穆钰和穆芷苓在院子里。
轻轻踱步而来,穆钰瞧见穆宗泽,则是朝他作揖行礼。
穆宗泽一脸平静,仔细端详着穆钰,微不可见地挑挑眉,道:“听说你乡试考中了头名?”
没有惊讶,也没有惊喜,更不是疑问的语气,仿佛在称述一件事实,又需要穆钰亲口承认。
穆钰再次躬身,垂眸道:“是,父亲。”
穆芷苓察觉出哥哥和爹爹之间微妙的气氛,便走至穆宗泽跟前,双手搂着穆宗泽的手臂,道:“爹爹,哥哥可是才入学不久,就能在乡试之中获得头名。许多人即便是终其一生,连上榜都不能,哥哥才十六……”
穆芷苓还未说完,便被穆宗泽的话打断,他沉声道:“只是一个解元,能有什么用,一切都还差得远。”
穆宗泽抬步离开,却在离开那一瞬,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穆耀,嘴角微微上扬。
他素来不关心这些文人的事,这一次明德帝在朝堂之上公然夸赞了穆钰才得知此事。
文武百官那艳羡的神情,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所有人都向他道喜,虽说只是乡试,但能在京都取得乡试的头名,那便极有可能在殿试之中脱颖而出。毕竟京都有着大晋最好的书院——罗山书院。大晋建国以来,三年一次的状元皆是出自罗山书院。
穆宗泽只觉心情舒畅,走路的脚步也不由加快了些。
他的儿子嘛,自然是出类拔萃的,即便是不上阵杀敌,也能为有所作为。
穆钰盯着父亲离去的背影,苦苦一笑,似自言自语,道:“果真,无论我做什么都没有用,完全没有用。”
转身离开之际,却被穆芷苓叫住。
“哥哥!才不是那样。”
穆芷苓拉住穆钰的衣角,轻笑道:“哥哥,其实爹爹很高兴。”
穆钰依旧垂着头,说道:“他怎么可能高兴,我从未做过一件事情让父亲满意,妹妹你就别再安慰我了。”
他努力想要将一切做到最好,只为了让父亲欣慰,只为了不让他失望。
可到了最后,父亲压根就不在意。
因为他从一开始就错了,从一开始他便没有按照爹爹的要求去做,反而背道而驰,试问这样的他,爹爹如何能满意。
穆钰颓然地挪动着步子,只觉自己的脚被凝住一般,压根抬不动。
穆芷苓来回扯着他的衣袖,说道:“哥哥,你已经做得够好的了,我没有安慰你。爹爹刚才明明就笑了,只是你没有瞧见而已。再说爹爹也只是表面上严了些,其实他心中一直很关心你的。”
穆钰眸色亮了一分,下一刻脸便垮了去,道:“也罢,我已经尽力了。”
父亲若是不满他,只怕他做得再好,也是徒劳无功。
穆芷苓一瞬不瞬地目送着穆钰离开,看着他落寞的背,心底微微犯疼。
她希望哥哥永远开心快乐,而不是为别人而活着,即便是那个人是爹爹。前世的哥哥活得已经很累了,最后还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今生他依然不能活得自在吗?
若是可以,让她代哥哥承受所有痛苦吧,前世的痛太多,恨太浓。她不介意多一些,她只求这一生自己在意的人能好好的,那就是她今生最大的愿望。
前世她希望所有人都为她而活,这一世她只希望自己为他们而活。
她的时光本就是偷来的。
这些日子穆芷苓将那医书翻出来看了看,随后无事之际便去哥哥那儿,从哥哥的书房里借了几本书,就坐在哥哥书房之中。一面翻看着手中的书,一面瞧着哥哥作画。
随意翻看了手中的书,觉着索然无味,便从书架处找寻另一本。
这里藏书之多,半个书房都是书和画卷。
而大多数的书和画卷都是哥哥亲笔所为。
突然看到一本《兵法》,穆芷苓手猛然一抖。
哥哥书房之中的书既然是他亲手所抄,必定是他细细读过,甚至背过。
她很早以前便记得哥哥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领。
哥哥看这些书作甚,穆芷苓回过头窥了一眼正在专注于作画的哥哥,将那书翻开,竟然发现其中还有朱色的墨迹,那分明是哥哥自己的见解。
哥哥这是什么意思。
穆芷苓不敢去想,将那书仔细放回远处后,走到哥哥身旁看着他所作之画。
那是一副冬日腊梅美人图,一望无垠的雪地中有一株腊梅孑然而立,淡红的花朵在狂风中傲然绽放。而梅树下一名穿着雪白夹袄的女子,抬起纤纤细手,触摸那高挂枝头的梅花。
画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唯独的缺憾是,那女子的脸,没有五官。
而左侧只是随意几个题字:深冬腊梅独占,寒夜美人无归。
穆芷苓看着那女子的身形,竟是觉着有些熟悉。
细细一瞧,因为没有五官,又不敢肯定。
应是她想太多了,只是巧合而已。
几日后,宫里的一个公公来应国公府,说是传达皇上的口谕,穆家二公子才华出众,听闻穆二公子的画,天下无双,遂命他每日前往京中教公主习画两个时辰。
穆芷苓听后,心头一震。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让哥哥进宫教公主习画。这到底是谁的意思。
这代表了什么……
也有人暗中揣测,难不成皇帝有意将公主许配给穆家二公子?
可分明又是不可能的。
明德帝分明就是想让公主去和亲,前世不就是这样吗?
想到和亲,穆芷苓双瞳猛缩。
公主……要去和亲……
前世公主便是在这一年年末的,那时正值深冬,正是万物萧条的季节。
如今想着,竟是只有半年多的光景了。
公主当真非去和亲不可吗?
记得那时是三年一次的朝会,大晋输给了辽国。而这之后,辽国便开始肆无忌惮地骚扰大晋的边境,以至于明德帝不得不将唯一符合年纪的宁和公主送去辽国,嫁给那个垂暮之年的老可汗。
穆芷苓正想得出神见,穆钰上前一步,跪在地上道:“穆钰领旨。”
一旁的穆耀见此场景,笑意渐甚。
穆芷姝侧头看着自家哥哥脸上的笑意,狠狠拧眉。
待所有人都走后,穆芷姝跟在穆耀身后,听着穆耀低低地笑声,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哥哥,你没事吧。”
这穆钰被召进宫,哥哥一定倍受打击。
毕竟穆钰在乡试中得了头名解元,而哥哥虽夺得前五甲,却是不及那几个从未去过罗山书院的考生。
穆芷姝咬唇,走至穆耀跟前,拦住穆耀,道:“哥哥,那穆钰一定是因为运气好,他怎么可能比得过哥哥。他只是夺得了乡试的头名而已,明年真正的会试和殿试,他肯定不及哥哥。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哥哥不要太在意。”
穆耀脸上的笑意更甚,甚至笑出了声,道:“谁说我在意了?”
穆耀笑得有些张狂,甚至前翻后仰。
穆芷姝却知道哥哥越是这样,只能说明他心中越是难受。
六年前她初到镇州的时候,哥哥每天都抱着他,有时她看着哥哥用手狠狠地砸着桌子,手流出了血,他却只是一个劲儿地笑。
“哥哥,若是难受便哭出来,或是生气也好啊。现在周围没有人,你又何必将自己的情感全部隐藏。哥哥,你不要这样好不好。”穆芷姝一把抱住穆耀的手臂,面露担忧之色。
穆耀听后,有一瞬间的失神,被穆芷姝抱住的地方隐隐作痛。
那里,昨个儿被穆宗胜用剑柄重重一击,竟是连抬手都觉得困难。只因为他乡试不仅没有夺得头名,还输给这么多人,更让人气愤的是,他竟然输给了穆钰。
不仅穆宗胜不能接受,他自己也不能接受。
既然有的人非要爬出来碍眼,那就不要怪他行事狠辣了。
他可是许久都不曾……
穆耀的笑声越发地大,胸腔颤动着,惹得穆芷姝一阵不安。
她困惑而又担心的抬头,问道:“哥哥,你怎么了?”
穆耀挑眉,看着怀中的穆芷姝,道:“妹妹,你觉得哥哥不开心吗?”
穆芷姝不太懂他的意思,却还是点头。
穆耀笑着说道:“那我们就一起出去找点乐子,如何?”
穆芷姝正犹豫着,按照大晋的女德女戒,女子是不宜随意出门的,即便是要出去,也必定得有丫鬟婆子陪伴,兴师动众。
和哥哥一道出去……这算什么事。
若是被人认出来,那坏了名声可如何是好。
穆耀看穿了她的心思,轻轻捏着她的脸颊,道:“哥哥说笑的,哥哥怎舍得让自己的妹妹抛头露面呢,哥哥心疼你都还来不及,哥哥最心疼的就是你了。”
不知为何,穆芷姝竟觉得穆耀的笑,莫名的瘆人。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