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立书院内。
“你竟使人给蔡知行传话封城?!”
一身着暗色儒衫,年约四十而上的中年男子,对着坐在椅子上,仰面望着他,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夹紧了眉头,如是怒言道。
他的目光灼灼,带着很是明显的怒气。
这人,却是北里书院的院长,袁鸿儒,而在他面前坐在椅子上,眼眶泛红的中年女子,则是他的发妻,张氏。
“发生了这种事,你叫我能怎么办?!若是,若是叫那贼人逃了出去,再将他从府中偷取了何物,做一番宣扬,那知书该如何做人?”张氏眼中满满都是担忧,她咬着唇,表情喏喏,话语间却在反驳。
袁鸿儒看着张氏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心中愤懑竟似不知如何宣泄,只是道:“妇人之见!你这却是要害了我们一家啊!”
他垂首顿足,不等张氏回答,紧接着道:“不过是一贼子,便使他逃将出去又能如何,只要将下边的人嘴封严实了,谁还能知道府中失窃的是何物?你如此大张旗鼓,反倒是要逼着知书无法做人!丢窃的东西里有知书闺阁中的东西又如何?总归私密的只有知书和她房里的丫鬟才认得出来,那贼子闹将起来,我们便是紧咬着不认,他又能奈何?”
“便是知书清誉上有些许损失,我北立书院众多学子,哪一个能不愿意娶她?我袁鸿儒的女儿,还能担心婚嫁之事怎的?!”话到这里,袁鸿儒见着张氏面上仍带着些懵然之色,不由恨恨,继续说:“你这般宣扬,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府中遭窃其间还有什么猫腻么?”
“南林那帮子的人,现下正卯足了劲儿,要抓着我们的小辫子,在朝堂内外便是些许小事,也成为他们攻讦的缘由,现下,你不过是个书院的院长夫人,却能叫得管理一城的重要官员行封城之令?这还不够叫他们抓着把柄么?!”
袁鸿儒恨不得一股脑地将这其间的利害同张氏说个清楚,但也明白现下最紧要的事情是要将那封城之令撤回,尽量减少些影响。
于是,他说到这,狠狠地瞪了一眼张氏,便张嘴唤来了平素跟着他身边的随从,使人尽快到蔡大人府上,说今晨不过是夫人一时被气糊涂了才做下的荒唐决定,请蔡大人海涵,不要同一妇人计较,且尽快将封城令撤销,莫影响民生。
袁鸿儒当着张氏的面,说了那一大堆吩咐的话,方才挥手叫人退下。
“...”张氏眨着一双泛红的双眸,看着怒气明显没有消减下去的袁鸿儒,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再说出些什么。
袁鸿儒见着她这般模样,憋了满肚子的话,最终也只化作了一声叹息,道:“你便是再怎么为知书着想,也该顾虑着亣礼前程才是,若是这般公器私用真被捅了上去,我等自是难辞其咎,书院的名声定然也会被拖累,到时候亣礼又该如何自处?”
张氏这下倒真的是无话可说了。
这大约该是近些时候来,最短暂的一次封城了,早上方才在城楼上亮出了黑旗子,还不到晌午,便全数被扯了下来。
恢复了往日的通行。
令那等以为行程必然会被耽误的商家车队,都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疑惑,想不清衙上这般倒腾究竟是为何。
但左右也没甚大影响,不知情的众人也都没有要深究的想法。
“我们要出城么?现在?”夙沙亭的目光转向一旁的伶舟皎,而在他们不远处,便就是大开的城门,城门下人来人往,比往日这个时候竟还要热闹几分。
伶舟皎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颤动了几下,而目光却很是平静,她望着城门,又抬头看了看渐渐愈加明亮起来的天色,说:“走吧,不出城在这里终究还是留有隐患的,那些人,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就不再追来了。”
只是。
伶舟皎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拳头,不知身无分文的他们,便是出了这座城,又能够走得多远?
日光陡然盛亮,她不由得半垂了眼帘。
“怎会闭了城就这么一会儿又开了城门?这里边肯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奉命探查的阿六,晃着晃着就又被派到城门处来了,恰好这时,城门却也刚开没有多久。
阿六暗自嘀咕着,正打算找个落单的士兵,好生攀谈一番。
那边随他一起到这城门处来探查消息的侍卫一名,却极快地移到了阿六的身侧,拍着阿六的肩,压低了声音,有些鬼祟,有些兴奋和不确定地说道:“六子!你看那边,是不是殿下要拿的那个小奴隶?”
闻言,阿六旋即便眯了眼朝着他指认的方向看去,混在出城人群中的两个孩子,因着身高的原因,看起来并不难辨认,阿六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没见着那俩人的正脸,但是这身形看来,其中一位,却是同那天他也稍稍看过的小奴隶的身形,貌似有些相似。
不能够确定。
谨慎起见,阿六还是拉了旁侧的侍卫,足尖轻点了几下,却也不敢行动得太过突兀使得周围的人都感到异常,于是移动的速度稍缓了些,但也是极快而不动声色地靠近了将出城的人群。
目标已近在十步之内。
周遭却围满了人,阿六和他身旁的侍卫,离着他们直奔而去的目标之间,隔开了好几层的人,偏生因为此时人群拥挤,他们只好缓缓悄悄地靠近。
如芒在背的感觉,一点点地清晰。
夙沙亭蓦地拉紧了伶舟皎的手,指尖扣在她的手上,凑到她的耳边,贴近道:“我们被人盯上了。”
他说着这话的语气带着些轻忽,面色如常般镇定。
伶舟皎却陡然间紧绷起来,差点忍不住就要回头看。
夙沙亭却拉着她随着人群往前走,极轻极轻地补充了一句:“别回头!”话里,带着淡淡的警告之意。
伶舟皎听得分明,脚下却像是踩到了石子,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一下,止不住地撞到了夙沙亭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