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局动荡,人心不安。
却成为造就某些人的契机。
乱世英雄,又何尝不是因为有了某些英雄,而进一步加速了乱世的到来?
伶舟皎行走在离开夷镇的路途上,依旧那样一身灰不溜秋的打扮,纱巾覆去了面上大半。
她甚至没有回头望上一眼。
就像对于这渐渐与她隔开的地方,没有过多的眷恋和不舍,但或许,所有人面上表露出来的情绪不一定是真实,所有人未曾表露出来的情绪不一定就真的不存在。
情到深处不开言。
有些心事,只能对自己说起。
她此次去的地方,是与起战事的东边,相对而言的西面一侧,那里,是那些人交谈之际所透露的夙沙世家掌控的势力范围。
然则,从夷镇而出,要去向西面一侧,就势必要经过那战事正愈演愈烈的地方。
她要从中穿行而过那边境,才能去到通向西面一侧的道路。
行走而来。
一路越是近于边境处,一路越是见得两侧林木似乎都倾向与荒落。
已是离着战事起的地方近了。
不过是两三里地,那片边城外十里处空旷的场地,就是战事双方正在试探双方实力,而试图进或试图退的地方。
退而可守,进有余地。
这场战事的双方,其实,在战事兴起之际,都想要为自己留有一定的后路。这也代表着,对于这一场战事,双方都没有完全的筹谋。或许战事的兴起,是人为促成的时机。
伶舟皎将面上覆着的纱巾往上略提了一提,刚好遮到眼角上,只露出一双充盈着水色潋滟而清澈的眼眸,这段路,她没有再继续雇佣马车,而是一个人独自前行。她并不希望,有人能够循到踪迹知晓她最后投落的方向。
当然,现在本本分分的车夫。也不会愿意驾着马车,往这战事兴起的地方来。
那些一直不知何时起一直缀在她身后的人,也早被她在适合的时机,甩了个一干二净。
风席卷着尘埃翻转。
尘土飘飘荡荡。不肯轻易转落下来。伶舟皎微眯起眼眸,格挡着散落四处的尘土,她又不由得眯着眼眸往一边看去。
马蹄声声。
又在前面掀起阵阵不肯轻易跌落的尘土。
而马上的人影,深深伏在马背上,整个人都在往前倾,影影绰绰,并不能叫人分辨出那人究竟是有着什么样的来头。
几乎是在一会儿之后。
那身影连同着马蹄声声,一同消失在伶舟皎的眼前。
她脚步未曾停歇。一步步仍旧极为稳当,她收回那瞥向一旁的视线。就像不曾为这样的响动,惊动分毫。
前面,应该是喧嚣浮动的地方。
此刻却是极为地平静,伶舟皎与那合该进行着战事的地方已是非常临近,她虽还不曾踏入那片区域,但抬眸,已是能够看到那样一片空旷的场地。
空旷的,可以容纳多数兵马的地方。
只是现在,这个地方空无一人。
就是先前那个骑着马匹经过的人,似乎也没有在这里做什么停留,这里,已是看不到那个骑马而过的人的身影。
伶舟皎顿住了步子。
她扬眸,环顾着四周可能存有的异动,这四周回以她的,只是一片的沉寂,最多,再加上风掠抚而过的微微颤动。
她其实没有思考更多。
她也来不及思考更多。
她抬步,就往那战场中,预备要直直穿行而过。
这些年来。
她将关于北大陆所有的路线,都已自陆陆续续传来的消息之中,熟悉了个彻底,并不断地推演着其中去往哪里,应当要经过的路线,所以,尽管阔别,尽管从前她也不曾对这些多么熟悉,此刻的她,却已是对迢迢路径,谙熟甚深。
偌大而空旷的场地。
有残留于其上的血迹,被尘土掩饰,被旋风刮露,呈现出突兀的一块一块的凄清与凉薄。
有被留在这样场地上的丝丝缕缕的布条,或者说来是布丝应是更加合适,它凸显着残破,与那样突兀的一块块的血迹,竟成了相互辉映的双方。
不知名的沉重。
流淌在这样一片摊开空旷的场地上,所有可以言说的不可言说的一切,细细分辨,都能够被寻到丝丝缕缕的踪迹。
伶舟皎独自一人,被置身于这样的场地之上,她一身灰不溜秋的打扮,竟还成了其中不可被忽视的显眼处,她那样沉稳的步子,竟莫名衬得这空旷的场地多了几分沧桑寥拓。
这段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她走得,徐徐而稳稳。
这是一段安静到仿佛不被打扰的时光,伶舟皎已然穿过了这片空旷的场地,去到了场地直直而对的另一旁显得有些阴翳,且从外间,几乎是看不清树林中重重影像的小树林。
她踱步进入。
没有半分的迟疑不决。
光影如在她的身后合拢,将她整个人的身影,全部笼罩于那阴翳的小树林中,自外而观,她已经不见了踪影。
有烽烟旋旋而燃起。
那试图要攀入云上的黑色烽烟,高高扬起,就像是某一种显耀的标识。
片刻或许都不曾到。
已有暗暗自远处传来的喧嚣,慢慢地,慢慢地,逼近而来,那些一开始被场地的安静所掩埋的一切,似乎从这喧嚣的逼近而来,要渐渐地开始苏醒。
此刻的伶舟皎已无暇去留意身后可能要发生的一切。
她踏入这样一片小树林之中。
而本来应当是短暂的一段陷落在小树林之中的路程,到现在都还未曾结束。她走过一段略微有些阴暗,但却又格外安静沉默的路程,接着。她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副景象。
有美一人,倚坐于树。
他有着精致到无懈可击的面容,他倚坐在这样的小树林之中,竟如一习微光,缓缓投落下来,极易令人心生欢欣。
欢欣于见到这样美好的情景。
他像栖息于世间的精灵,有着鲜活的气息。有着凡者或许所不能拥有,又期盼着的精致雕琢的美丽。
那样秀气的眉峰,有着稳稳而淡淡的高远。
他终于还是长大。虽是一般叫人叹息的精致眉目,却又多了,那些曾经里不曾拥有的气度,那些可能显得有些锋锐的刺印。都已被渐渐敛起。
他终是变得更沉稳而平和。
伶舟皎的脚步顿住。停在似在微阖着双目小憩的他的面前,他这般的作态,像是安然而无害。
她似乎不想要过多停留。
却又在抬步要走的时候,多了几分犹豫,并停顿了下来。
就在这时,倚坐于树的夙沙亭,已是睁开了双眼,眸中闪耀着清清浅浅亮丽的光芒。和缓而又熟稔地招呼:“你来了。”
他甚至不问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也不用交代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就好似他知道,他候在这里,她也终将会来――那样,叫人意外笃定的熟稔。
真是个让人想问些其他都不好接下的话。
那样靠做在树旁,直接就这么坐在树下的疏落生着的青草上,难免会有脏污沾染在衣衫上,但他浑不在意,他稳稳而淡淡,似乎是在某个天朗气清的时际,以显然闲雅的姿态,遇见,‘远道而来’的她。
不存惊异,当然不会有半分羞迫窘意。
伶舟皎看着这样的夙沙亭,沉默片刻,竟是婉婉笑了起来,极为平静地回到:“是的,我来了。”
夙沙亭接的话语气仍是先前一般,但话语中透露的讯息,却变得尖锐起来:“这回回来,是已经打定了主意,想要做些什么事情么?或者,坦白说,你是不是想要报复什么人呢?不然,又何必,要挑在这样动荡的时候?”
相处那样一段时日。
回到北大陆,他将所有的信息,用了这些年的时间,又哪里还能打听不清楚,那些在北大陆范畴内的关于伶舟皎的来龙去脉?
特别还是在伶舟家,一开始对于伶舟皎的信息并不做得如何保密的时候。
当然,有些事情,他总归未曾探明。
但即便不能说全部,而据他所认知的伶舟皎。
他大概能够猜得出,她选择在这样的时刻,回来到这里所存下的心思。
伶舟皎轻飘飘地笑了笑,只眸色渐深,蕴得沉沉暗色,流转凌乱其中潋滟,道:“夙沙亭,你在这里遇上我,不可能是早有预谋的事情,因为你不可能知道我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那么,你是因着什么事情才会这般模样出现在这里?”
她问的这个问题,似乎与之前夙沙亭的问话毫无相干之处,但其实不然。
她现在在探听着他,她在他那样问话的时候,也想要通过这般试探,做出一个足以左右自己的衡量分度。
如同事无不可对人言的坦然。
夙沙亭面上是一派的沉静,云淡风轻般地道:“我不过是来看,这一场战事,会落得怎么样的结果,不过现在,”他抬眸看着伶舟皎,意味深长,“对于我来说,已经有了更重要的一件事情。”
略顿了顿,他继续道:“所有人都在说,现在的伶舟家,只剩下那个‘伶舟家的大小姐’,可是有没有可能伶舟家的血脉,并不一定要那样的结合,才能够被激发?”(未完待续。。)
ps:【不恨年华去也,只恐少年心事,强半为销磨――梁启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