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立刻有人尖叫,但离褚雪最近的只有雁翎,雁翎见状,急扑向前出手要打落对方的剑,可无奈那刺客力气太大,拒方向被打偏,但剑仍擦过人的身体带上了血,雁翎的胳膊受了伤。刺客正欲再刺,却被赶上前的侍卫们制止,一道冷光闪过,顷刻间,刺客的胸膛被穿透,彻底没了命。褚雪赶紧去捂孩子们的眼睛,脸色苍白的雁翎望去,触上了两道焦急的目光,正是陆方。行宫里有值守的御医,见到雁翎受了伤,褚雪赶紧命人去传,但在御医赶到之前,她胳膊上的伤口还在淙淙冒血,叫人胆战心惊。“雁翎?”有几个声音同时惊呼她的名字,都是跟她朝夕相处的伙伴,比如如月,比如她的主子褚雪,但那声音里明显夹着一个男声,众人一怔,雁翎自己也是意外,抬头望去,正看见收拾完刺客后回到她身边满脸焦急的陆方。没容雁翎说些什么,御医赶了过来,开始为她包扎,所有人的注意力也就全都放在她的伤势上了。那刺客抱着一定要除去褚雪母子的决心,手中的短剑赴了全力,因此雁翎的伤口堪称触目惊心,长长的一道几乎要伤透筋骨,这丫头虽然连疼都不喊,脸色却一片苍白,眼看嘴唇都快没血色了,褚雪急声问,“怎么样,伤的到底如何?”御医边为雁翎上止血药边回话,“回娘娘,伤口不浅,所幸未及筋骨,休养月余,便能康复了。”褚雪这才稍稍放了放心。见她满脸焦急,雁翎虚弱劝道:“主子,您,您别急,奴婢没什么……”“不要再说话了,好生休养。”褚雪赶忙吩咐。雁翎只好点头应下,目光又向着因她露出胳膊而转过身去避嫌的陆方投去,也不知是不是有了心灵感应,她觉得那具高大的背影好像微微动了一下。因出了这样一件事,回宫的行程不得不往后推迟了几个时辰,等回到裕芙宫已是日暮时分。褚雪先安排了雁翎去休息,才跟孩子们用了膳。宋祺跟宋宁挂念尚在病中的娘亲,去向太后请过安后便赶紧回了瑶华宫。而宋琛,一直在勤政殿忙到深夜。此次许冀林能攻到宫门外,京城的防卫的确是出了大纰漏,待查明后才发现,原来京卫司内也存着一个叛臣,便是自秦远调任后接替了他位子的指挥同知,此人虽已在叛乱中身死,但这个问题不容忽视,宋琛发下话去,顺藤摸瓜,紧接着查出了安排官员升迁的几个吏部官员。这促使宋琛下了决心,发下话去,要严查朝中许氏余党。等暂时忙完手头事,惊觉已经夜深,他这才起身,敢忙去了裕芙宫。孩子们已经睡了,经历过白天的一场惊魂,也或多或少的受了些惊吓,褚雪把她们都哄了一遍,又去看了看雁翎,这才回了寝殿。她前脚踏进来,宋梵脚也到了,一句话还没说,两人才来了臭紧的拥抱。之前他先下山回宫,她不知有多挂念,生怕会有什么万一,她的人生才刚圆满,不想失去最重要的人。而他何尝不是,所以前夜才把几乎一半的精兵都留在了行宫,宁愿自己涉险,也不叫她和孩子们有什么闪失。“皇上,”她眼眶湿了,“终于平安了。”他叹息,“总是让你跟朕受险。”她摇头,这条路从开始便注定会是这样吧,跟着他,走在权利的刀锋上,自然会有风险,可是倘若没有他,没有这百般滋味,爹沉冤得雪的那一天要等到何时?所以,总是得大于失吧,毕竟遇见他之前,命运已经那样残酷了。相拥一夜,第二日,生活恢复如常,君王依旧早朝,皇后料理后宫。自视为枭雄的许冀林想要殊死一拼,然而网没有破,他却是必死无疑了。早朝之上,君王亲定了他的叛乱及陷害忠良之罪,连倒也不必再过堂审,三日之后处以极刑。造反是重罪,本应满门抄斩,但念在其家人也是沛国公的后人,且还有宋炽宋谦在,便只将其府上成年男子下狱处斩,其余妇孺老幼皆流放发落,算是最大限度的仁慈了。其实若他不走最后一步险棋,死的只是他自己,有两个皇子外甥在,他的许家总不至于会这么悲惨,可无奈他太桀骜,想着即使战死也总好过在刽子手下断头,可他终究还是难逃这个结局。其实他的这步棋不是没有取胜的可能,只可惜,他倾注希望的那个人,并未如他的愿,这是他根本不能理解的事,宋炽一开始,就不想坐上那个位子,即便他拿顾聘姌来威胁,宋炽兄弟俩没有一个人站在他阵下。行刑前一夜,阴暗的天牢中,走进来一个人。听见逐渐临近的脚步声,枯草上的男人有些艰难的睁开眼,终于看清,面前的女子曳地长袍上华丽的图案,即使牢房里灯光昏暗,那些金线祥纹还是倒映出耀眼的光芒,恰如涅槃后的凤凰,叫人不得不注目。许冀林抬眼看了看,满是血污的脸上艰难挤出丝冷笑,“是你?”褚雪没有着急回答,只是冷冷的看着他,就听他又问:“皇后娘娘来此,是为了看本侯的笑话?”她弯了弯唇角,笑意里却没有温度,“侯爷现下至此,还担心被别人看了笑话吗?明日推出午门斩首,恐怕全京城的百姓都会来围观,敢问侯爷,从叱咤疆场的英雄沦为万人唾弃的罪臣,滋味如何?”他凝起目光,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本宫的身份,侯爷不是早就猜到了吗?”褚雪睨着他,“侯爷与我岳家既然有一番渊源,你我也算旧相识了,本宫特意来送侯爷一程。事到如今,侯爷可后悔吗?”“后悔什么?”“后悔你曾做下的恶事啊,倘若你不陷害岳家,许家有开国功将,有母仪天下的皇后,还有您这位人人都想攀附的侯爷,无论如何不该到这一步的。家破人亡,你的儿子们要陪你去死,后代也要永世流放,堂堂功勋世家从此变成上奸佞叛臣,被永世唾弃……你难道不会后悔吗?”她冷冷的将他的下场一一列举出来。却见许冀林忽然大笑起来,笑过后,他愤愤道:“岳澜,岳澜,他有什么好?他一个卑贱的穷小子,什么都没有,就能让她心甘情愿相随,他有什么好?本侯哪里比不上他……”“你哪里也比不上!”褚雪厉声止住他的话,“你连他鞋底的尘埃都比不上。你是罪人,会背负永世骂名,可他是战神,他会被永载史册,受天下敬重!那时你有的一切,不过是你爹给的,试问如果你也出身寒门,你能有他那样的成就吗?所以无论重来多少次,我娘都不会选你!”许冀林一怔,直直的盯着那副跟梦中女人极度相像的面容,忽然觉得悲哀。那时她一定恨死自己了,所以连一点机会都不给,宁愿自己带着身孕去死,去陪岳澜……岳澜……想到那个人,想到自己此生终于还是败在了他的手上,愤恨重又涌起,他阴鸷的盯着褚雪,忽然开口问道:“你果然是岳家的余孽,你这样来说这些话,不怕他知道吗?”“他若不知道,你以为,我能进得来这个地方吗?”她冷冷看着他,诡谲一笑,随后,转身离开了这处阴暗污臭的地方。第二日午时,乱臣贼子许冀林,身犯数条重罪,被推出午门斩首示众。消息传来,她暂且在佛堂告慰了爹娘的在天之灵,宋琛早就颁了旨为爹洗冤,并追封了他忠义候,不仅在潍州为岳家专门修了墓,还下旨在京城也建了一座忠义堂,专门纪念,料想用不到几个月,都会完工。无论如何,她知道爹娘和哥哥在天有灵,她知道他们一定看见了。~~罪魁祸首许冀林斩首示众后,此次风波总算平息了下来。而朝堂平息下来后,宋琛这才想起一件事,一件颇有些蹊跷的事,既然许冀林先前要拥立宋炽,那宋炽必是知情的,为何他没有提前知会,到最后关头才来?经过废储那件事,他知道宋炽并不在意这个皇位,如此一来,难道说宋炽被他捏住了什么把柄?其实顾聘姌一事,褚雪是知情的,就算宋炽没有主动告知,但当听闻他府里有一个宠妾的时候,她也能猜出个□□不离十,毕竟宋炽近几年来一直拒绝选妃,自己又不肯娶侧妃,眼看宋谦都要成婚了,他却一直没有动静。这般淡然,府里头又藏着个人,那这位宠妾是谁,她肯定能想得出来。然宋琛此时起了疑,定然是纸里包不尊了,为了最大限度让父皇消气,宋炽决定再向后母求助。经历这些年,尤其经历过顾聘姌的事,宋炽已经非常信任褚雪,他照实告知了事件的原委,包括他是怎样把她接到王府,以及他们现下的状况。当听闻顾聘姌已经有孕,褚雪微笑起来,感慨道:“这么说来你很快也要做父亲了?”宋炽已经十九了,这个年纪当爹,并不算早,但因始终是欺君的事,宋炽此时并不能如她一样轻松,只低头应了一声是,脸上暗含隐忧。褚雪明白他的担忧,经历了这么多,她能看出宋炽对顾聘姌的真心,也有心成全有情人,道:“这件事,容本宫试试吧,无论如何先照顾好她,有身子的人切忌思虑过重。”她能应下,就说明有希望,宋炽露出欣喜,又向她谢了个恩。于是当天夜里,褚雪就打算跟宋琛摊牌了。那件事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而今父子俩又并肩经历过大事,褚雪相信宋琛应该能原谅宋炽,退一万步讲,顾聘姌腹中还怀着宋炽的孩子,无论如何,他总会顾忌那个无辜的生命。心里有了底,她便没有那么忐忑,晚上沐渣衣回到榻上,她边为男人捏肩,边随口提到,“臣妾有一件喜事。”宋璜手中书翻过一页,问道:“哦?是什么样的喜事,说来听听?”她又为难道:“可皇上能不能先答应臣妾一件事,无论臣妾待会告诉您什么,您都不要生气,好吗?”宋琛一顿,这才搁下书本饶有兴致的看着她,“雪儿在跟朕谈条件?”她微微勾了勾唇角,倒没看出怕的样子,“臣妾不敢。”他挑眉,“说吧。”看得出他心情不错,她咳了一声,跪在床上,做郑重状道:“臣妾瞒了皇上一件事,臣妾认识炽儿府上的那位侍妾,还帮着他们瞒着皇上您……”说完小心看着他。他微微皱眉,想了一下,大概猜到了她说的是谁,便沉下脸来,也不表态。她咬咬唇,拉着他的胳膊哄道:“皇上,他们两个其实也是真心,臣妾知道您是仁慈的明君,会让有情人成眷属的。再说了,您刚才答应过臣妾,说好不生气的。”“嗯,你这个帽子扣得倒大,照你的说法,朕若不答应,还成了昏君?”他虽然依旧不露喜怒,但这个语气显然松缓,她于是露出笑来,进一步哄道:“怎么会呢?臣妾知道您一定会答应的,况且臣妾的好消息还没来得及跟您禀报呢。”他继续挑眉道,“好消息是什么,先说来听听。”“炽儿快要做父亲了,您就要当上皇祖父了。”她眨眨眼睛微笑道。就见他一愣,倒是真的意外了。她进一步替那两个人求情,“您看,当时许冀林劫持了她,来逼着炽儿反您,可关键时刻,炽儿还是站在了您的阵下,所以说这是您的亲骨肉,流着您的血。臣妾明白您是个好父亲,一定会成全孩子的,是吗?”台阶都铺到了这份上,宋韫能说什么?又想到炽儿的储君之位已经没了,觉得该补偿这个孩子了。他道:“皇后如此聪明,是不是已经想到要怎么做了?”她狡黠道:“臣妾确实有些想法,不过一切还得看皇上的意思。”见他有听的兴趣,她便继续道:“既然连孩子都快有了,臣妾琢磨着,这样无名无份的躲着也委实可怜了一些,您瞧,炽儿又不愿娶王妃,不如就先抬个侧妃的位子,也能帮着炽儿料理着些王府,对这个要出世的孩子也好,您觉得呢?”宋琛没有直接表态,而是问道:“可抬侧妃总是要入宗册的,她的身份该怎么办?”她温婉一笑,“只要皇上同意,身份不是难事。”她早就想好了,只要他首肯,她可以让兄长给顾聘姌个义女的名份,反正侧妃的出身不用太高,再说,宋琛都同意了,还会有人反对不成?太后最疼孙辈,眼下又有了重孙,就算有朝一日见到她,都是一家人,也总不会太难看。宋琛这才叹了口气,捏她的脸,“看来皇后早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好了,就等着朕入瓮呢。”她赶忙顺势躺进他怀里,进一步撒娇,“皇上可别冤枉臣妾了,臣妾明明一心为着您。”他当然明白,倘若不是他,雪儿会如此费心的为宋炽想办法圆满么?就算不说宋炽,年前为宋谦定亲时也是最大限度的尊重了孩子的意愿,说到底她的确是个好继母。话都说开了,他也不再绷着脸,搂着入怀的软玉感叹道:“真快啊!一转眼,炽儿都要做父亲了,朕老了。”他还有两年才四十,现在说老其实有点夸张,她轻轻抚摸他的脸,哄道:“皇上可一点都不老,您现在是最好的时候。”许是她的香引得祸,温柔的触碰明明在脸上,身下却兴奋起来,他猛地一翻身,将美人压在身下,哑声道:“雪儿说得对,有你在旁,朕舍不得老……”她伸手圈住他的脖颈,浅笑着迎接他的深吻,深爱……~~两个月后,京城忠义堂落成,次年春天,潍州的忠义候墓前,迎来了一家人。映月山四周都有暗卫把守,墓前的几人虽是寻常打扮,仍难掩非凡的尊贵气度。岳雯燃了一阵火纸,轻声道:“爹,娘,哥哥,我是雯雯,我回来了……”离家十几载,今日重返故土,终于跪在了爹娘亲人跟前,她忍不住哽咽了一会,随后又道:“你们的仇已经报了,我找到一个人,他待我很好,你们在天上安息吧,不用再挂念我。”几个小身影围了上来,乐儿拿着帕子为她拭泪,安安则乖乖的偎着她,瑄儿沉默了一会儿,道了声:“娘……”微服出宫,这是提前说好的,只能叫爹,娘,不能随便称父皇,母后。她缓了一会儿,跟乐儿轻声道:“这里面躺着娘的亲人,乐儿带着弟弟妹妹磕个头好吗?”乐儿点头嗯了一声,瑄儿和安安也跟上,三个孩子跪下,重重磕了三次头。宋琛在一旁,没有言语,也没有阻拦。许久,他也走了过来,轻声道:“将军夫人在天有灵,我会好好待你们的女儿,请安心。”远处夕阳似火,山河静默。犹记得那年,烟霞山下,你我曾说,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