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身形,比宛白印象里要消瘦得多,浑身也看不出半点温润儒雅,整个人都透着锋利。
可他到底是,回来了。
宛白的肩膀慢慢地松软下来,一直在心里不断地坚信着,现在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身子变得发沉,宛白很想走过去,跟他说回来就好,还有那些信的事情,还想抓着他的衣襟狠狠地大哭一场。
她有这么多想做的事情,却根本控制不住下滑的身体。
她好累啊,终于可以放心地好好睡一场了……
“夫人,夫人!”
杜鹃刚扶住宛白,温朗已经大步走过来将人一把抱住。
抬脚踢开房门,温朗抱着宛白进屋,将她在床上放好。
温朗就在床边坐着,眼睛紧紧地盯着宛白的睡颜,他有很久没有这样觉得安宁了。
宛白从不爱脂粉,可是现在,她的脸上却扑着一层香粉,饶是这样,也并不能完全遮住她眼底的乌青色。
脸颊瘦得都没肉了,温朗想去摸一摸她的脸,手伸出来的时候,看到自己溃烂的手指,和宛白仍旧白皙的脸,动作停顿住。
他想了想,将手收了回去,抿了抿嘴唇低下头,只敢在她的发丝上轻轻吻了吻。
他回来了!
他就知道他一定能够回来的!
从前无欲无求的时候能够豁得出去拼命,如今的他却似乎要比从前更加无坚不摧,因为他必须要活下来!
所以,他活着回来了……
……
宛白沉沉地睡了一觉,睡到睁开眼睛的时候,整个人都神情恍惚了。
浅粉色的床幔,宛白盯着看了好久,才回过神一下子坐起来。
“杜鹃,我今日起过身了没?我是不是……,又做梦了?”
宛白看着天色,现在什么时辰,傍晚,还是清晨?
“杜鹃?”
宛白又喊了一声,从屏风那边绕过来一个人影,手里拿着一只水杯,“醒了?喝点水。”
青瓷水杯递到宛白的面前,她却怔怔地看着那个人。
“真回来了?”
“嗯,回来了。”
温朗已经沐浴更衣,又换上了在家里常穿的衣衫,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可是宛白却很心疼,怎么会一样?他拿着水杯的手上千疮百孔,伤痕一直蔓延到被衣袖给遮住,他衣服底下呢?
“怎么哭了?我回来,你不高兴吗?”
温朗将水杯放到一旁,刚想给他擦眼泪,又看见自己手掌粗糙的茧子,抬了一半停住了。
宛白一边抽泣,一边抽空将他的手拉到她的脸上,然后继续掉眼泪。
前世她只记得温朗的荣耀和尊贵,却从不会去想他付出了什么,她忽然不想温朗成为那么厉害的人了,是不是,就不用面对残酷和死亡了?
温朗的手放在宛白的脸上,软软的,温热的,让他的心涨得满满的。
然而他却不敢动,怕掌心的茧子弄伤了她的皮肤。
宛白忽然抬起头,“我在哭啊,你都不安慰我一下吗?”
温朗一愣,看着宛白义正严词的委屈,嘴角软下来,伸手将她搂进自己的怀里。
这样,才感觉自己是真真正正地回来了!
……
请了大夫来给宛白看一看,并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思虑过甚,伤及了心肺,需要慢慢将养才行。
宛白靠在床榻上,之前的坚强模样荡然无存。
其实吧,她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脆弱,奈何温朗就是不让她起来,说要静养。
“比起我来,你是不是更应该好好休息才对?”
温朗身上能够看见的地方就没有什么好肉,他才更应该躺下吧!
温朗摸了摸下巴,觉得此言有理,“那我们一起歇着吧。”
“……”
宛白又不好拒绝,怎么说他如今也是个伤患,可是这话,怎么听起来那么别扭呢?
温朗真的就脱了靴子上床,挨着宛白坐好,动作顺手地将人揽住。
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宛白靠在他的肩头,他身上青竹的味道很淡,却很让人怀念。
“你……很担心吧?”
温朗忽然轻轻地开口,宛白白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她一想起之前那段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就觉得心慌,根本不想再去回想。
“毫无音讯下落不明,我觉得我就算熬不住也是应该的。”
温朗一愣,侧过头去看她,“我有让殿下给你送信的,怎么会杳无音讯?”
“哪里有信?都说你生死未卜,一个个都同情可怜我了。”
宛白心想但凡有温朗一点消息,她也不至于熬成现在这个模样啊。
可是温朗的表情也不像是作假,宛白又有些不确定了。
“真有书信?”
忽然,外面杜鹃轻轻拍门,“夫人,大人,外面三殿下那里来人,说是有书信要交给夫人。”
“……”
“……”
屋子里一阵静谧,宛白和温朗两人面面相觑。
好一会儿,宛白才试探性地问温朗,“三殿下……,是不是很不满意你娶了我?”
“呵呵呵,怎么会呢。”
温朗难得说话的声音里没有底气,宛白怒了,这就很明显了啊?
温朗刚回来信就送来了,那之前呢?三殿下是将信绑在了乌龟上送来的吗?
可是这会儿既然温朗安然无恙,结局也应该很明朗了,三殿下怕是要继承正统了吧?宛白就是心里再有怨气,也不好说什么。
毕竟人家可是要做皇上了。
温朗的眼神微微闪动了几下,将宛白消瘦的身子搂住,他在外面浴血奋战,并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人在家里担惊受怕。
三殿下此举,确实是欠妥。
……
温朗似乎在休一个长长的假,每日压根不出府,整日跟宛白腻在一起。
宛白给他换药的时候才发现,温朗的身上有多少可怕的痕迹。
背部的皮肤都没有几块是完整的,交错纵横的伤口,宛白需要擦很多的药膏才能覆盖住。
“不用去管的,过段时间自己会慢慢长好。”
温朗并不在意,然而宛白坚持,既然她坚持,反正自己只要趴着就好了。
宛白的手在自己的身上游移的感觉,还是很享受的。
“你都不用去三殿下那里吗?”
温朗笑了笑,“逆王的爪牙都拔除了,剩下一些余孽,用不着我费心,朝堂上的事情,更加不需要我操心。”
他扭过头,背部厚实的肌肉动了动,“我现在只需要等着论功行赏就行。”
宛白眼睛一亮,这么说,温朗就要被封赏为中军都督了?
那她不就是都督夫人?前世段家很快就要遭受劫难了吧?可是现在,她却过着与那时候截然不同的日子。
她已经很满足了。
看到宛白偷笑的模样,温朗心里隐隐皱眉,还是太瘦了,自己走之前养得多好?水灵灵的,再看看现在。
温朗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来,“走,带你出去吃东西去。”
……
这是宛白这么久了第一次出府,之前府里被围得水泄不通,她已是有许久没有出去过了。
温朗带着宛白去了她从前很喜欢的食肆,却发现还未开门。
此前的变故人心惶惶,一些商铺都关门了,特别有不少商铺都是朝中的人经营的,这一关门,怕是不会再有机会重新开张。
“算了吧,秋娘做的东西也很好吃的。”
宛白笑着安慰温朗,不过出都出来了,温朗不想就这么回去,因此与宛白慢慢地在街上走着。
周围仍旧不时能看到官兵的身影,神色肃穆,挨家挨户地搜查着什么。
“我们以后,去别的地方生活可好?”
温朗忽然没头没尾地问,宛白微楞,歪了歪脑袋,“去哪里呢?”
“你想去哪儿都行。”
温朗的声音里,夹杂着隐隐的宠溺,他牵起宛白的手,慢慢地往回走。
只要有她在身边陪着就行。
……
又过了几日,皇帝驾崩,新皇登基。
皇上为了祭奠先皇,立志要肃清余孽,但凡与逆王有所牵连的,绝不轻易放过。
温朗入宫领赏,在偏殿里见了皇上。
“朕有心想要给你封王。”
皇上说完,注意着温朗的表情,他没有什么表情,仿佛封赏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
“不过……,你若是为王,王妃只是个小小侍郎之女,未免也太寒碜了,不如朕再给你指一个正妃如何?”
温朗一撩衣摆跪下,“皇上,微臣请旨卸甲归田。”
皇上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盯着面前的温朗,嘴角都变得僵硬起来。
“你说什么?”
“微臣既已完成心愿,便不想贪恋富贵荣华,还请皇上成全。”
皇上脸都绿了,手抖啊抖地指着他,“朕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你是想威胁朕不成?”
温朗迅速回答,“微臣不敢,微臣对皇上一片衷心,只是微臣的妻子前阵子受惊过度,微臣想要陪着她慢慢养伤。”
皇上微滞,那书信确实是他扣下的,就连段宛蓉也是他授意放进去的。
他就是想看看,段家那丫头会怎么做?
知道温朗生死未卜,她是会立刻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还是会不离不弃地等着。
温朗为了她不惜打乱自己的计划,他总要也看看这个女子值不值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