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院中,大管事匆匆赶往大门处,想要去迎一迎言忆瑶,但刚行几步,就见言忆瑶迎面赶来。
“小姐?”大管事一看那平静无波的脸,心里就一咯噔,连忙跪于言忆瑶面前。
言忆瑶却看也没看他,径直朝小院中走去。
还是那间小屋,还是那张床,屋中依然简陋但干净非常,透过窗棂的阳光洒在了床上,照见了那平卧在床上的人。
但短短几日,床上少年已经脸色灰白,没有一丝生气。
“来人,去请大夫。”
外面的人你看看我,我又看看你,再齐齐看向大管事。大管事已经多年没跪过了,这时刚爬起走到屋前,看众人看向他,脸黑着扫了众人一眼,才答道:“是,小姐。”
言忆瑶没有看门口,只轻轻嗯了一声。
拂柳站在门外,对绿柳耳语道,“你在这看着小姐,我去去就回。”
绿柳刚想问她要干什么,拂柳已经紧随大管事而去。
“大管事,大管事。”
“拂柳姑娘,这事是我办的不周,让小猴子跑了出去,只是不管如何此事我也算尽力了,还请姑娘遵守诺言,莫要将我的事告诉小姐。”
“大管事放心,我不会多嘴的。只是大管事这里你不能留了,你赚的也差不多了,及早收手未尝不是好事。”
“好,多谢姑娘指点。”大管事苦笑一下,钱哪有赚的够的,但现在这样,也只能另寻出路了,不过和小姐的丫鬟交好了,将来未必没有好处。
“大管事,先前那个大夫也打发了吧,以后不要来咱们庄上了。”这样的大夫既然能收钱干这等事,将来也有可能收别人的钱对付主子。
大管事也想到这节,“那我去请另一个大夫吧。”
等大夫给少年诊完脉,开了药方,言忆瑶亲自喂下才吩咐下去,将栖霞院中的人都召集过来。
“小猴子,你今年多大了?”
言忆瑶看了一圈众人,看着站在前面的小猴子道。
小猴子眼睛闪了闪,上前跪下,“回小姐,小的今年十七,来栖霞院也有三年了,小的爹娘是随夫人陪嫁过来的,在一处田庄做着小庄头。”
“嗯,你现在是任公子的人,我让你暂时代理栖霞院管事一职,你可愿意?”
小猴子心中一喜,但面上却未显露,以头触地,“小姐,还是等公子醒来再做决断吧。”
言忆瑶点点头,“也好。”又看了下一直低头跪着的大管事,“你善作主张,罔顾人命,本该扭送官府,但念你也是一路跟着母亲过来的,便去静林田庄吧。”
“是,谢小姐。”
静林山庄虽然小,但好歹离京近,以后也可徐徐图之。
栖霞院的一番变动快速平息下来,只有大管事带着几个人离开,其他一如过往,只是小猴子虽还是在小院伺候,但所有下人已经隐隐以他马首是瞻。
这天言忆瑶抄完佛经,来到小院,看到小猴子正在洗晒衣物,见她们到来,连忙上前,神情委顿,“小姐,公子还没醒,会不会出事啊,要不要再请个大夫啊?”
言忆瑶摇摇头,“孙先生说七日之内必醒,今日第七日,先等等吧。”
小猴子心中担忧但又不敢道出,只得点头应是,跟在言忆瑶身后向屋中走去。
“你忙你的,不必跟着。”言忆瑶淡声吩咐,又对拂柳两人道:“你们也是。”
三人应是,小猴子继续浆洗衣物,绿柳却把拂柳拉到一边窃窃私语。
小屋中,言忆瑶走到床边坐下,看着短短几日就瘦脱形的少年,眼中刚刚掩藏住的担忧涌出。
手轻轻抚上少年的脸,慢慢摩挲,“浩旭,我还有话要问你,你何时才能醒呢?”
母指移到那双浓眉上,描绘眉型,却见紧闭的双眸睫毛连颤。
言忆瑶连忙缩回自己的手,掩于袖中,静等少年的苏醒,果然是七日内啊。
少年睫毛颤的越来越厉害,眼皮挑了挑,慢慢张开,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影,手臂突然用力,“母亲......”
一瞬间眼中蓄满悲伤,留恋,甚至自弃。等眼神聚焦后看清是言忆瑶,眼神慢慢变得清明。
“言小姐。”声音沙哑。
“你醒了,可是口渴?”言忆瑶起身倒了杯水,慢慢递到少年的唇边,让他饮了几口。
少年喝了几口后嗓子略好,才重新开口:“我这是怎么了?”
言忆瑶垂着双眸沉思片刻才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说着将抽到签文到大管事让大夫给他下药,后小猴子截回她们说了一遍。
“如果不是为了我,他们也不会对你下手,我又欠了你一次。”言忆瑶愧疚地说道。
劫难吗?也不知道到底谁是谁的劫?
少年心绪翻动,“言小姐,不必跟我解释,我的性命本就轻如草芥,谁都可以践踏。在此也只是给小姐平添麻烦,我这就离开。”说完挣扎起身,就要离去。
“不用,他们我已经处理了,你没有家,从此这里就是你的家?”言忆瑶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少年扬起脸,疑惑地看向她。
言忆瑶脸上笑意虽轻,却让人心中暖暖,“这栖霞院本是母亲留给我的嫁妆,我现在把它送给你,这里就是你的产业了。”
“拂柳。”
言忆瑶对着门外喊了一声,站在门外的拂柳应声而入,手中拿着一个小锦盒。
“小姐。”
拂柳将锦盒递给言忆瑶,眼睛扫也未扫少年,又退出门外关上房门。
屋里一时沉静如水。
过了片刻言忆瑶才将锦盒打开,拿出里面的地契,房契给少年看了一眼。
“这是栖霞院的地契,房契。今日我就交与你的手中,你不要拒绝。”
少年抬头看了言忆瑶一眼,这一眼复杂难辨,没有心喜,没有意外,没有感激,只有愤怒和果然如此的了然。
“我不会拒绝的。”少年接过已经合上的锦盒放于身旁。
“不过你贸然给我这个,你怎么向你的父母解释?难道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吗?哪你这是在救我还是害我?”
言忆瑶一惊,对上少年略带恨意的眼神,不明所以。
“你说什么?”言忆瑶讷讷道。
少年眼中恨意隐去,“言小姐,我是一个流民,正如先前你对我的怀疑一样。如果你对你的父母说出是我救了你,左相难道不会怀疑我别有居心吗?”
“我知道你没有。”言忆瑶坚定地看向他。
少年眼神一闪,重又恢复清明,“你相信我,左相也会相信我吗?更何况你现在还把这个给了我。”
少年手扶上锦盒,“我接受了这个连我自己都要怀疑自己别有居心了。”少年自嘲一笑。
“哪你为何刚才......”连推辞一句都无,就接受了,言忆瑶没有说下去,她本是真心想要送他,若是说出这等话,反而显得她做做了。
少年看着言忆瑶欲言又止的模样,眼中悲意闪现,手不断摸索着锦盒:“我不想拒绝,我想要这个家,也想要你。”
“你,你说什么?”言忆瑶腾地站起,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少年避开他的直视,垂下双眸,双手攥紧被褥,低沉沙哑地说道:“这个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你可明白?”
少年说完这一句,仿佛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般抬起头来,眼中爱意涌现:“瑶儿,你记住这两句话,不管以后如何你都要记住,我不是好人,你不要相信我。”
“你到底想说什么?”言忆瑶听到“瑶儿”两字心中莫名颤动,但随即又有一丝恼怒,她感激他救了自己,她会尽最大努力报答他,虽然对他有丝好感,但在那天从灵济寺回来后,她就决定掐灭了。
这个栖霞院就是她对他的补偿,他既然没有家那她就给他一个家。
“你过来。”少年拍拍身边的床。
言忆瑶一惊,反而后退了两步。
“你就这样怕我,还是厌恶我,既然这样你走吧。”少年声音悲切,闭上双目。
言忆瑶被那眼神一盯,身子不由自主移动了过去,“就这一次,就这一次随了自己的心,他已经醒了,明天自己就离开这里,离开他,时间会磨平一切的。”
言忆瑶慢慢坐到床边,但刚坐下手腕就被少年抓住,她猛地站起,就要离开,却听少年软语相求,“我知道你给了我契书,就是要离开这里永远不见我,我知道自己不配喜欢你,所以我接受了这份契书,只求你听完我的话再走,可好?”
少年骨骼分明的手紧紧攥着言忆瑶的手腕,语气已经带了哀求的意味。
言忆瑶心中一软,这少年还是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如此桥弱,和他那强壮的刚强形成鲜明对比,却有浑然一体,不自觉地吸引着自己。
“你说吧。”言忆瑶重又坐下,也不再挣脱那被攥着的手。
“我刚刚跟你说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你可记住了?”少年又问了一句。
言忆瑶皱了下眉头,在少年的注视下点点头。
少年灿然一笑:“那就好。那我现在就跟你说说我为何要救你。”
言忆瑶本来飘忽的眼神马上定定地看着少年,她一直想知道,可少年说是他临时起意,她虽然不信,但也没有怀疑少年另有目的。
“你可知道我早就认识了你?你第一次来灵济寺进香布施,我那时饥寒交迫,是你亲手递给我一个馒头,那时候你的笑容是那么的温柔。”
少年嘴里说着,脑中却闪现一个明媚的少女从侍女的手中接过馒头,塞给那些病弱的流民,眼神温柔,他躲在一颗树后,远远看着,看着很是心喜,觉得这个姑娘他很喜欢,他的父亲给他挑了门好亲事。
“你知道吗?我当时是要寻死的,觉得活在世上真是多余,我就是个多余出生的人。”
父亲不喜欢母亲,所以对他从来没有关注,母亲狠着那个女人,心伤父亲,对自己更是顾之不及,她唯一的愿望就是毁灭自己儿子原本幸福的梦。
他确实是多余的,母亲不该嫁给父亲,他也不该出生。
“但你的笑容让我有了活下去的理由,我喜欢看你的笑容,为了这个,我天天守在灵济寺的山门前,只等你的到来。”
是的,你的笑容确实温暖了我的心,我们本可有幸福的生活,只因为你的母亲,別怪我,要怪只能怪你的母亲。
那曾经喜欢你的笑容,但是现在,这笑容只能让我记起仇恨。
“慢慢的我知道你每逢初一十五就会来此,所以我就等着,不为那一个馒头,只为看看你的笑容。”
“我原来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我只知道我见不到你心里就会发狂,日思夜想。那天,你被他们围攻,我没有其他想法,只知道要带你离开,我想带你离开。
可是当那些拳头落下去的时候,我突然有了怪异的想法,我居然想要和你一起死。”
是的,这是我真实的想法,我们都死了这恩怨也就解了,我再也不用受这痛苦。
“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但是当我再次看到你的时候,我明白了,我喜欢你。
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我也不敢奢求,这些话本来我会埋藏在心底,永远不会对人提起。但你今天说要给我一个家,我,我突然就想说了。”
少年眼神炯炯地看着言忆瑶,就那样真诚地看着,等待她的反应。
“如果不是为了我,他们也不会对你下手,我又欠了你一次。”言忆瑶愧疚地说道。
劫难吗?也不知道到底谁是谁的劫?
少年心绪翻动,“言小姐,不必跟我解释,我的性命本就轻如草芥,谁都可以践踏。在此也只是给小姐平添麻烦,我这就离开。”说完挣扎起身,就要离去。
“不用,他们我已经处理了,你没有家,从此这里就是你的家?”言忆瑶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少年扬起脸,疑惑地看向她。
言忆瑶脸上笑意虽轻,却让人心中暖暖,“这栖霞院本是母亲留给我的嫁妆,我现在把它送给你,这里就是你的产业了。”
“拂柳。”
言忆瑶对着门外喊了一声,站在门外的拂柳应声而入,手中拿着一个小锦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