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吃斜睨着他们,“难道不是吗?你们两个整天腻腻歪歪,我鸡皮疙瘩都快掉一车了。”
肃华不笑也不言,将扔在膝上的针袋拿了起来,扔给慕容,便起身来,走到门前,开门出去了。
白吃看着他走掉,忽然转头看向慕容,“这是撒娇?要你追去哄?”
慕容挑眉,“我家阿肃不喜欢别人哄他,越是哄,他便越是生气呢。”
白吃打了个寒颤,摆手道,“我要出去冷静一下,针你自己扎吧。”
白吃离开房间后,慕容面上的笑意便渐渐隐没,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如此反复了几次后,他缓缓睁开眼睛,坐起身来,褪下衣衫,将手中的针袋解开,抽出里面的银针,在身上的几处穴位扎了下去。
浓血慢慢从鼻孔和嘴角流了出来,全身的毛孔也渐渐开始有黑色的液体渗了出来。
慕容将银针抽下来,消毒后放回针袋中,翻身下床,进到房间中的浴盆中,洗去身上的浓血。
白吃还是从外面推门进来了,见到慕容在泡药浴,便问他,“这么快你就扎完针了?”
“针袋在桌上,你可自取去。”慕容闭目道。
白吃走到他面前,双手抱肘依靠在浴盆边,伸长脖子盯着对面慕容的脸,“你扎针可真快啊,我有一天听到你叫肃华师弟,据我所知,那你的医术跟他应该也不相上下,就不知道在思想上你与他是不是也一样保守。”
慕容睁开双眸,“说来听听。”
白吃将逆坤方上的法子说给慕容听了,他却笑了起来,“你同我讲,便是认为我会同意。”
白吃啧啧两声,“你这个人真无趣,什么都能猜到。不错,以我看来,你的格局同常人不一样,你能理解旁人不能理解的事物,因此我认为你会同意用这个法子。”
慕容却笑道,“人活一世,无论长短,终究是要死的,这是谁都不能免的大俗。既是如此,何必要庸人自扰。”
“照你这么说,那你还扎什么针泡什么药浴?”
“若要你的弟弟妹妹,连同思思姑娘的心来活命,你可愿意?”
白吃连连摇头,“我不愿意。”
“多谢你的好意。”
白吃撇嘴,“原来你也是个俗人,那个阿肃有那么好?长得是不错,但那脾气又臭又硬,简直油盐不进,也不知道你看上他哪一点。”
慕容只是一笑,不置可否。
白吃见他又不讲话了,往黑乎乎的洗澡水里看了一眼,“你现在就是一只大毒蛇,不能和你的阿肃拉小手亲亲小嘴,你不介意,你们家阿肃能不介意?民间多少夫妻是因为这个缘由闹掰的,你就不怕他离开你?”
“不怕。”
“有勇气。”白吃挤眉弄眼了一阵,见慕容仍是不作声色,便识趣的出门去,“起来吧,洗澡水都要凉了。”
白吃出门后,慕容从浴盆中起身,擦去身上的黑色水渍,白色的巾布慢慢被染成昏黑。他看着那个黑色的巾布,眸底渐渐变得空洞无神。
……
深夜时分,陌衿端着刚熬好的解药,推门进了小木屋。
瑾袖放下手中正给陌铭擦汗的帕子,接过药碗,细心的喂陌铭喝下了那碗药。瑾岚在一旁把换下来的帕子在水盆里清洗干净,又递给了瑾袖。
瑾袖将帕子递给了陌衿,陌衿接过帕子,侧身坐在床边,轻轻替陌铭擦去头上的汗珠。
没多久,陌铭便睁开了眼睛,他伸手握住陌衿为他擦汗的手,轻唤了一声,“阿姐。”
“阿铭,你醒了,感觉好些了吗?”陌衿说着,眼泪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陌铭转头看了看床边站着的瑾袖,对他笑了笑,瑾袖抬起袖子擦去眼角的泪,也对他笑了笑。
“真的是阿姐,我还以为……将瑾袖错看成了你呢。”陌铭将视线慢慢转回到陌衿脸上。
陌衿忍住眼泪,“是阿姐不好,没能照顾好你,害你吃了那么多苦头。”
陌铭摇头,“不是的阿姐,要是没有阿爹阿娘和阿姐,我便是个无父无母的孩子,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阿爹离世时,交代我一定要照顾好你,可是我……”
“阿姐,不说这些了,我……我的时间不多了。”
瑾袖听了这话急了,“公子不要胡说,有姑娘在,公子一定不会有事的。”
陌铭仍是笑看着她,轻轻点头,转向陌衿道,“阿姐,瑾袖很傻是不是?我不在了以后,给瑾袖找个好人家,她是个好姑娘。”
“公子,我看到你做的喜服了,你当掉了最珍贵的玉,就为了给我做一件喜服,我知道公子的心意,我不会辜负公子的。”瑾袖当即从那个包袱里拿出了喜帕,盖在了头上,拉起陌铭的手,掀掉了盖头,一脸认真的说,“现在我就是公子的妻子了,以后不要再讲这种话。”
“傻姑娘。”陌铭笑得很开心,反手握紧了瑾袖的手,转头对陌衿道,“阿姐,这个傻姑娘以后就劳你多照顾了。”
陌衿点头,“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她。”
陌铭从怀中摸出一封信,交给陌衿,“阿姐,我在当铺还押着一样东西,是阿爹很久以前交给我的,他说是很重要的东西,如今我时日不多,这件东西就交给阿姐保管吧。”
“等你好些了,我们一起去取。”陌衿说着,眼泪又要涌出来。
陌铭笑着点头,微微张开口,似乎要说什么,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慢慢闭上了眼睛。
那一刻,陌衿的耳朵什么声音也听不清了,只看见瑾袖不停的摇晃着陌铭的身体,他的唇角带着笑,看起来好像只是睡着了,但无论瑾袖怎么叫他,他都没有再睁开眼。
下一刻,陌衿的眼前一片漆黑,身子一软,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
陌衿昏迷了两天,慕容在床前守了她两天,第三日,估计她快要醒来时,他却叫来了旦月,自己并没有出现在陌衿的面前。
弟弟的离世,对陌衿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但她还是强撑着办完了弟弟的丧事。
陌铭安葬在西南的一处山丘,因为是罪人之后,不能立碑。瑾袖一定要为陌铭守灵,陌衿便买了一处较近的田宅,让瑾袖住在哪里,又让瑾岚留下,照顾瑾袖一段时间。
再回到宫中,便听说长公主回来了,要见陌衿。
陌衿稍作梳洗,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裙衫,便去了长公主的云雪殿,陌衿进殿时,便觉得这个云雪殿的名字很奇怪,云和雪正好是师兄和她的从医之名,难道是巧合吗?
她进去殿中时,并没有看到什么长公主,而是见到师兄和师姐坐在一处闲聊。
陌衿上前去,挽月见到她来,便起身相迎,上前来一把将她抱住,“阿容!真的是你!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师姐!”陌衿也抱住挽月,“这几年你都去了哪里,我怎么都找不到你。”
说起这话,陌衿才反应过来,听说长公主的名字便是呼延挽月,而师姐的名号也是挽月,这该不会还是巧合吧。
“师姐你……你就是长公主!”陌衿惊呼。
挽月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小丫头,还是一样机灵啊。”
陌衿转眼看向慕容,他便知道她的意思是在责问他为什么不早一些告诉她师姐的身份,慕容便轻笑道,“我也是方才晓得的。”
陌衿听他说话时的声音,气息松散,薄弱稀微,便知道他没有好好休养。她的心情又沉重了几分,对挽月道,“师姐,你替师兄诊过脉了吗?”
挽月点头,“你也该明白,人命在天。”
“师姐,我记得师父曾传授你一种救命之术,可以起死回生,难道这个法子也救不了师兄吗?”
挽月没有说话,陌衿便一直追问,挽月转头看了看慕容,他轻轻摇了摇头,挽月叹息一声,“我还是告诉你吧,你师兄他……”
“长公主殿下!”慕容站起身来,又叫了一声,“阿月,我们三个人难得再见,不要说这些无关的事,不如你同阿容再做些酒酿丸子,我可是馋了许久。”
陌衿走到慕容面前,“师兄,你不许说话,坐下。”
慕容微微皱眉,陌衿伸手将他按在座上,“你要再讲话,我就扎你的哑穴。”
慕容失笑,“好,我不说话。但阿月她也不会告诉你什么,我与她早就说好了的。”
“师兄,我不能再瞒下去了。”挽月的表情十分痛苦,“这两年我一直很愧疚,你对阿容的心意,她应该知道的。”
“什么心意?师姐,这是什么意思?”
挽月抽出两根银针,极快的刺入了慕容的穴道,他便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了。
“师姐?”
挽月拉陌衿坐下,“阿容莫慌,我下手有分寸,不会伤到师兄的。但这件事,我无论如何要告诉你了。”
“什么?”
挽月整理了一些思绪,慢慢倒,“我五岁拜入师父门下时,师兄已经是师父的弟子了,他那时才四岁,已经患上了很严重的心疾。过了两年,师父说师兄的心疾有救了,不久后师父抱来了一个女婴,也是天生的心疾,那便是你。”
陌衿不解,“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我也觉得奇怪,便偷偷跟着师父,他把还是婴儿的你抱进了一个小屋子,便是师父不许我们进的那间,之后的一年,师父便经常进出那个小屋子,但从来没有把你抱出来过。”
那个屋子陌衿进去过,她想到了出现在那个小屋子里各种器具上的名字,“师姐可知道一个叫辉的人?”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师父有一个儿子,单名一个辉字,一出生便死了。师父将他的尸身用寒冰保存起来,一直放在那个小屋子里。”
“所以……师父把他刚出生的孩子的心脏,换给了我?”陌衿的声音在颤抖。
挽月点头,“是,师父的意思是,让那颗心脏养在你的体内,等到成熟时,再换给师兄。后来你同我们一起长大,师父对你也有了感情,就不再想这个置换之法,而是一直在寻找新的法子给师兄治心疾。”
陌衿转眼看向慕容,他的双眸静静的看着她,温和而柔软,像是清风明月一般。
“次年,师父终于找到了一味可以治心疾的药,用了十年将药制成,师兄吃了那药后,心疾也渐渐好转,但没过两年,也不知是不是男童的心脏在女子体内不合,你的身体渐渐出现了血败的症状。”
是,陌衿记得,那段时间她总是浑身酸痛,每夜都做恶梦,睡不踏实,而且还总是在夜里鼻孔出血,流出的都是浓血。
“师父和师兄为了救你,就……用过血的方法,将师兄身体里的血都换给了你,他血中有那味药的药效,所以你活过来了,而师兄却……”
所以师兄之所以会死,并不是因为什么疾病,而是因为他将血都给了她!
“师姐,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旁人如果说这些,便是天方夜谭,但师父的医术你是知道的,为人换心换血,你也是亲眼见到师父做过的,你知道他做得到。”
陌衿点头,师父确实有这个能力。
“我也是方才听师兄说,才知道师兄下葬后,师父便将他的尸身抱去了小木屋,用相同的方式保存了师兄的尸身,之后有一天,有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女子来求师父救治,这个男人就是师父要找的正好契合师兄心和血的人,师父便用这个男人的心和血救活了师兄。”
“那个人是谁?”
“是……是谁我也还没查清楚,这件事以后再说吧。”挽月抽回那两只银针,慕容轻舒了一口气。
陌衿上前关切的问,“师兄,你感觉怎么样?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慕容对她轻柔的笑。
陌衿看着慕容的脸,轻声问道,“师兄你的脸,如果我猜得不错,也是那个男人的脸吧?你的坟墓里躺着的那句男尸,没有脸,你是用他的脸做了人皮面具,是吗?”
“人皮面具是师父做的,略有些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