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衿仔细看了看慕容的脸,忽而想起看到的一副画像,“这是……夏国故去的太子呼延新月的脸,只是师兄本来的颧骨没有那么高,所以在制作面具的时候按照师兄的脸型稍微修改了一些。”
慕容点头,“是的。”
“那手上的伤疤呢?”那道伤疤是师兄小时候她从树上摔下,师兄去接她,被牙断了手不说,整个手掌还被树枝贯穿了,之后留下了一道伤疤,一直都没好过。
慕容笑道,“那伤疤不是好不了,是我不愿意让它好,给你留个教训,让你以后不要做危险的事。”
陌衿一下子就没了底气,小时候确实调皮,若不是师兄每次都帮她救她,她也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而师兄每次都替她遭了不少罪,她垂下眸,“对不起,师兄。”
慕容伸手在她的鼻子上轻轻一点,以往的每一次她犯了错,他都从不责怪,只是轻轻点一下她的鼻子。
陌衿终于忍不住,扑进了慕容的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失去弟弟的事情,对她来说实在是个太大的打击,让她变得无比的脆弱。而这个时候有一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为了她甚至连命都可以舍弃,她还有什么好顾及好在意的,他就是那个从小陪伴着她长大的师兄。
他不止是师兄,他还是景大夫,他还很可能是……她恋慕的公子。
“师兄,你告诉我一句实话,你是不是就是公子?”
慕容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转而看向挽月,“再过几日就是阿容的大婚之日,都要嫁人了,你瞧瞧她,却还是这般的爱哭。”
挽月也很为难,一边是师兄,一边是自己的亲弟弟,她只好叹道,“新月历来是最疼旦月这个弟弟的,可惜他却不能为旦月主婚了。”
慕容道,“阿月,我明白你的意思。”他轻轻推开陌衿,擦去她眼角的泪,轻言细语,“好了阿容,再哭眼睛该肿了。”
“师兄,我还有件事你一定要回答我,你为什么要带兵来抄我的家,他们说告密庆王造反的事也是你做的,这是真的吗?”
慕容的表情微微凝滞,语气也严肃了几分,“告密之事是我做的,带兵去抄陌家是皇帝亲下的旨意,我不能抗旨。”
挽月也不解的问,“师兄不是贪图富贵权势的人,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
“为了天下太平,不得已而为之,但做过便是做过,我不辩解什么。”慕容看向陌衿,“小衿,我欠你太多,这条命还给你,也算是扯平了,只望你不要恨我。”
陌衿的眼泪止不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挽月上前来,拿出一方手帕替她擦干净眼泪,“阿容,师兄这么做必然有他不得已的理由,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的,不要怪师兄。”
“可是我陌家上千条人命,不单是陌家,这件事牵连了多少人命,难道天下太平是要用这么多条人命去换的吗?五十步笑百步,这个道理师兄不会不懂吧。”
慕容沉默不答。
陌衿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片刻止后,她的呼吸才慢慢平稳下来,留下一句“师姐,我改日再来看你。”便出了殿门去。
此后的几日,陌衿去了一趟渔阳。船是傍晚时分到的,弟弟走得突然,没有来得及去取走弟弟押在那里的东西。
陌衿打开弟弟给的那个信封,里面是一张押东西的凭条,她用那张凭条,从当铺取出来了一个很大的木盒子,没有任何装饰,木头也有些破烂,很是普通。
陌衿用信封里装的一把小钥匙打开了木头盒子,里面装了几块布料,看起来像是蜀绣,还是较为名贵的。
取出那些蜀绣,陌衿伸手敲了敲箱子的底部,发现有暗格,这个暗格里藏了一个很小的金匣子。
陌衿忽而想到青鸾留给她那把金钥匙,她一直随身带着,便拿出来,对着金匣子的锁眼探了进去,轻轻一拧,只听得“咔嚓”一声,金匣子的盖子开了一个缝。
打开盖子,里面有一封书信,陌衿迫不及待的打开书信,这个笔迹她见过,是陌衿在肃华的书房见到过的蝇头小楷,这信是写给阿爹的,上面写了一个严密的计划,这个计划的名字叫做暮鼓。
庆王殿下当年文治武略都十分高明,又深得民心,皇帝对这个弟弟十分警戒,一直想借各种名目杀害庆王殿下。
庆王为了保全自己的手下,便和皇帝达成了协议,自己领受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便削去皇姓,贬为平民。信上所写的只是收受贿赂这样一个罪名,却不知为什么变成了逆谋篡位。
信上还转述了庆王给阿爹的话,让阿爹无论如何安排好庆王旧部的去处,庆王殿下还安慰阿爹说,只要燕国太平,没有内乱,无论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信尾的署名,是苏慕容。
这封信,是师兄写的,而个字迹是肃大夫的字迹!
回想起来,那时从肃华的书房回到觞月居,轿子走的路程很短,那并不是错觉,而是本来那就不是肃华的书房,而是师兄的书房。
从一开始,她就错把师兄的字认成了肃大夫的字。
师兄并没有要陷害庆王殿下,而是在这个过程中出了什么问题,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陌衿的后背一凉,急忙启程回宫,她要去向师兄问清楚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船赶了一天的水路,终于在晚上到了皇城。陌衿进了皇宫,便向天星司去了。
到了天星司门口,守门的人却告诉陌衿,国仙大人出宫了,至于去了哪里,他们也不知道。而呼延皇帝的头风发作,白吃和肃大夫都被召去给皇帝治病了。
等了许多天,师兄都没有回来,陌衿也四处打听过,都没有任何消息。
大婚在即,许多事情也都忙碌起来,因为呼延皇帝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怕自己死了,儿子要守孝三年不能办婚事,便下令将婚事提前了几日。
陌衿知道辛独一族有个祖传下来的规矩,凡是要继承大位,必须先成家有了子嗣。呼延皇帝这场病来得突然,有恶化得极快,大臣都在催促立太子之事,呼延皇帝心里想立旦月为太子,但是旦月尚未娶妻,更不用说子嗣了。
退一万步,便是没有子嗣,向继承大统,也一定要成了亲,这也是有先例的,呼延皇帝的父亲是独子,当年也是父亲暴毙,即刻接受了统领的位置,但那时他也膝下无子,只娶有一妻,所以如果是娶了妻,接受王位也是可以的。
这么看来,呼延皇帝是有心要将王位传给旦月的,否则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就答应了旦月,立她这么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女人为正王妃,这也是走投无路了。
为了这场婚礼,师姐这几日一直都在奔走忙碌,陌衿知道师姐是真心为了给她一个盛大的婚礼,才处处这般小心细致。
而旦月因为许多国事要忙,与陌衿见面的时间并不多,但每次见面,她都能感觉到他的开心,像个孩子一般的开心。
婚礼的前一天夜里,慕容回宫了。
他没有去天星司,而是去见了陌衿一面。那时天色已经很晚,半轮明月挂在高空,薄薄的云雾萦绕四周,看上去很美。
陌衿开门出来时,月下那袭白衣如雪的男子正好回转身来,月光勾勒出他的侧脸,好似一幅画卷,亦真亦幻。
“小衿。”他叫她的名字。
陌衿上前去,走到那月下之人的面前,抬头望着他星月般的双眸,“师兄,你这几天去哪里了?”
“小雪想要吃南疆的糖饼,我便带她去了。”他轻描淡写的说道。
陌衿垂眸,“好吃吗?”
“我不喜甜食,不过小雪很爱那甜味。”慕容从怀中取出一把折扇,递给陌衿,“这是那时你我画的折扇,我如今怕寒,不能扇风,也用不着这个了,就作为你的新婚礼物,送给你。”
陌衿接过那把折扇,展开,雪白的扇面上,画着花下一对背影。
她合上折扇,已经大概明白了师兄的意思。还扇如还情,师兄是想了断与她之间的情愫。陌衿的心中一阵发紧,她将扇子拿在手中,扇子的轮廓刺痛了手心。
“明日还要早起,早些睡吧。”
慕容转身要走,陌衿看着那素白的背影,心中一颤,她上前一步,抱住了他的后背,将脸贴在他的背心,“师兄,我不该怀疑你,我不该怪你,我怎么会那么想你,师姐说得对,你是怎样的人,我该最清楚的,你别生我的气好吗?”
慕容的身子一僵,他微微侧过脸,柔声道,“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小衿。”
“我在梅花古宅里读过你写的一封信,信上说你想买一条船,带着心上人远走他乡,过平静的日子。我记得那时你当真买过一条船,你是要打算带谁走的?”
慕容慢慢转过身来,轻声道,“小雪。”
陌衿的心忽然空了,又冷又空,“你真的会娶姜姑娘为妻吗?”
慕容点头,“言出必行。”
陌衿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看得很深,“那……你喜欢她吗?”
“小雪天性纯真,很像幼时的你,同她在一起,我很自在。”慕容笑答。
“人总要长大的,师兄。”陌衿退后一步,“或许我应该唤你一声,公子。公子曾说,愿早一些娶我进门,愿一辈子守护我不受伤害。这话可是假的?”
慕容沉默片刻,轻轻摇头,“我不是什么公子,小衿,你认错人了。”
“我从前就奇怪,为什么公子身上会有很重的熏香,而在好几次我们一起淋过雨后,那香味散去,公子身上便又有师兄身上才有的淡淡药香。我现在晓得了,公子与师兄本就是同一人,你就是公子,对吗?”
慕容伸手在陌衿的鼻子上一点,“阿容,你的公子叫做叶臻,而我姓苏,不姓叶。且你与公子朝夕相处过,若是我易容成公子,那么长久的时日,你怎会一点看不出破绽?”
是,即便是人皮面具,朝夕相处也不可能不露出破绽的。公子确实是公子,那张脸是不可能假的。
“两个不同的人,怎么会长得一模一样?公子便是公子,师兄便是师兄。”
“可是……”
正说到这里,一个公公追了上来,示意在大婚之前,陌衿不应该和男子会面太长时间,慕容便告辞离开了。
陌衿回到房中,一直在想师兄说的话,从道理上来说确实师兄不可能是公子,但是从她的感觉上,师兄和公子就是同一个人。
他为什么不肯承认呢?是因为姜小雪吗?公子与她是有婚约的,如果他承认自己就是公子,那么就不能娶姜小雪了,是因为这样吗?
师兄有那么喜欢那个姜姑娘吗?不过除了这个姜姑娘,陌衿还真的没有见到师兄对谁那么好那么亲近过。
陌衿当即换了一身深色的便衣,从窗户外面上了屋顶,翻墙出了常乐殿。那袭白衣还没有走远,她便飞身跟了上去。
一路跟到天星司门口,正要跟进去,一个黑影闪了出来,挡住了陌衿的去路,她一眼便认出了那人是无月。
无月拦住她的去路,低声道,“姑娘请回吧。”
陌衿知道不是无月的对手,她便问他,“你一直跟着师兄,那他的一举一动你是最清楚的,你告诉我,师兄同那个姜小雪姑娘是怎么认识的?”
“主子的私事我不便多言。”
对付无月,多说无益,陌衿亮出了袖子里的小匕首,“你不说,今天我们就好好的打一架,直到你把我的腿打断为止,否则你就让开,我亲自去问姜姑娘。”
“姑娘莫要为难无月。”无月始终没有拔剑,显然是不肯与她动手。
陌衿看准了这一点,将匕首刺向了无月,他单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陌衿反手挡开,与他缠斗了几个回合,无月看出她是当真要和他打的,刀剑无眼,他怕真的伤了她,只好住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