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霜实在太镇定了,没有被指着骂的恼羞成怒,只是平而淡地对曲飞泠说,“陛下,臣有话要说。”
这样的平静淡然,让所有的人都不免在心中想到,她这幅模样,难道真是冤枉了她么?
曲飞泠从上首看了看她,“讲。”
寒霜又伏身拜了一下。
而后缓慢地开了口:
“陛下。”
“臣自回京之日起,就听闻传言渐起,本抱着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的想法,不予理会,却谁知传言越发猖獗,到最后已有难抑之势。”
她的话音平缓,即使是这样有些委屈的话,她说来也依旧冷静,没有一丝外在的委屈表现出来。。
曲明玉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而后又收了回来。
她倒想看看,寒霜还能翻得出什么花儿来。
寒霜伏身拜倒,道:“陛下,臣科举的卷宗,每一章每一卷都历数在册,陛下可以查看微臣卷宗,就可以知道苏大人是否有真的刻意偏袒微臣。至于状元之位,当初原本就是陛下定的,陛下若是认为臣没有这个资格担得起这个名声,取回去,也是该当的。”
她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就有一位大人站了出来,冷声哼道,“好一张巧舌如簧的嘴!你这话里的意思,是指着说当日陛下定了你,是有眼无珠了不成!”
他冷冷地看了寒霜一眼,对寒霜这样玩弄文字的动作很是不屑一顾,当即躬身拜了拜曲飞泠。
“陛下,臣前几日见到几位到大理寺前来状告的学生,对他们的话也做了记录。臣原以为流言蜚语不足为信,只盼着在朝会之后再请寒霜过去问上两句。今日寒霜即是在此,陛下也知了,索性便在陛下面前了结此事。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曲飞泠看了看他。
“准。”
“谢陛下。”
大理寺的官员倾身拜倒,而后请小黄门前去大理寺提人,把所有的证人都一一带过来。
这就有了一点时间差。
诸位大人们都看着现在还跪在地上的寒霜,虽然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一个人敢在曲飞泠的眼皮子底下咬耳朵,但目光交来错去,里面也隐晦地传达着各种各样的信息。
寒霜却是一如既往地八风不动。
在她上一世做丞相的那几年,她已经学会了将情绪藏在深处。这种隐藏并不是说每时每刻都带上面具,不以真心示人,那样太累了。而是说,平时该欢喜就欢喜,该难过就难过,只是在重要的事情的时候,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不会被人看出来。
所以,外人看着她是一点神情变化也没有,其实她心里已经在盘算开了。
――大理寺官员说的是几个学生。跟她在曦城扯上关系的,只会是督学府的学生们。那里面很有几个是不喜欢自己,爱在平时使绊子的人。
――人证有了,那罗织的罪名会是什么呢?仅仅是放在自己与苏云眠的关系上面么?
寒霜的眼睛动了动。
不,就算是自己来下对方的棋,她也不会只走出这样的一招。有人能证明她和苏云眠的关系不正常,自然也有人能给出她和苏云眠仅限于君子之交的证词。法学学生等人刚正不阿,断然不会站在与事实真相相反的那一面。更不要说法学学生和儒家学生都非常敬重苏云眠,怎么会往他的身上泼污水?
但是,如果不是这样的罪名,那罪名又会是什么呢?
寒霜垂下眼帘,遮住了自己目光里的一丝暗光。
――一定有一件事被自己忽略了,但是那件事,会是什么呢?
大理寺官员口中的“人证”,很快就被带到了。
寒霜的目光从那些人面上拂过。她的记忆力很好,所以能够清楚地认出来这些人是谁,想起来他们的为人,也能够清楚地记起来他们当时和自己的关系如何。
果不其然,都是和自己有或多或少的矛盾的。
里面只有一个人,自己不认得,寒霜的目光在他的面容上多停留了一会儿,仔细地想了想,依然没有想起来这到底是谁。
大理寺的官员见人都到齐了,于是向上拱了拱手,口中称道:“陛下,人证已到,请陛下准允他们陈述。”
曲飞泠抬了抬手,“讲吧。”
那些学生都是第一次见到曲飞泠,吓得腿肚子在打颤,都颤颤巍巍地跪下来,向曲飞泠行礼。
“草民参见陛下。”
礼节之后,开始陈述:
“草民是曦城督学府的学生,和寒霜一届。当时寒家进入督学府的学生有两位,一位是寒霜,一位是寒安。寒霜凭借一身巧言令色的功夫,在督学府中修学,但其并无分寸所长,于是诸位先生,其实都并不喜欢她。”
寒霜听到这里,抬眼看了看他。
那学生身子都在抖,不知道是因为第一次见到曲飞泠太激动紧张,还是受不了寒霜这样压迫性极强的目光。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丝帛。双手呈前,说道:
“陛下,督学府的先生们因年事已高,不便来京城。但他们也听闻了当初那个状元的事,于是纷纷在这卷帛书上留下了名姓,请陛下过目。”
小黄门小跑过来,从他的手中接过帛书,然后又快速的跑到曲飞泠面前,将那帛书递给了她。
站在一旁的完颜昭展开帛书,放到曲飞泠的面前,请她过目。同时自己也往那帛书上看了看。
只见上面写着:
“老身万俟之、尹长安等人伏乞上大理寺书
草民等人身在村野,虽处江湖之远,亦有挂念庙堂之心,骤闻科场状元不实之噩耗,不免痛心疾首,辗转难眠。
草民等人,于曦城督学府教学久矣,亦曾为寒氏女之师长,故知其人。略微一叙,以明大理寺视听。寒氏女依托祖辈福荫入学,在学中屡有不训,常令老师难堪,又不爱好,课业中多有不曾完成者,虽桀骜之人,亦不为也。其人孤傲不逊,傲而无礼,不知礼义,愧对圣贤教诲多矣。其入学本应童子试行为十八,但其本事学识却未能及于此也,虽在督学,但课业不明,实难精进。后又得乡试十八,成绩多于同辈平常好者多矣,草民不敢置喙大人决定,但心下仍不免疑惑颇多,却无证据,也只得放下此事。
后同乡的一个学子归来,提及此事,才知寒氏女科场试卷,多有用他人文章者。举报者言之凿凿,草民查看其学识,也不得不信此言。故一同将其送往京城,恳请大理寺裁决。
科场选才,本是我锦绣千古选才之道,但有人公然犯其公平,实是难忍。还望大理寺多方调查取证,还因此落榜学子公道。
草民等伏唯再拜,恳请大理寺诸大人。”
完颜昭举着那丝帛,一直等曲飞泠看完。曲飞泠看完了,她也就看完了,于是收回丝帛,垂手站到了后面。
目光在寒霜的身上打了个转。
曲飞泠自己看完了,群臣却还不知这书里说了什么,于是她抬了抬手,吩咐完颜昭念了出来。
寒霜一字一句地听着,这下明白了。这是打算将当时寒安的那些事情,弄到自己身上来呢。
完颜昭念完,曲飞泠扫了扫下面跪着的人,问道:“这里面提到的写出文章的,是谁?”
一个人颤着腿肚子站了出来,道:“参见陛下。”
他看向寒霜,道:“学生并没有见过寒家的姑娘,都是寒家的一位下人跟学生沟通的,提前给了学生一个题目,让学生好生做出来。”他顿了一下,道,“平素想要这样逃过家中先生的代写也是有的,所以学生不以为然,等写了那文章,那丫鬟才又拿出钱来,让学生在当年不要参加考试,意思是给她家的小姐多留一个名额,这样赢面会大一些。”
那学生抿了抿唇,显然也有几分觉得这次这样因为钱财就不去参加科考的行为不大光荣,顿了好一会儿,又才说道:“――学生当时也没想那么多,正好要外出游学,于是就拿了那笔银子,先就走了。后来才知道曦城那一年的考试题目,正是那丫鬟给学生的那个题目。”
他伏低身体,没看曲飞泠,也没看寒霜,只是径直道:
“学生那个时候就察觉了不对劲,于是赶快就赶了回来,并在暗中查访,到底当时买走学生试卷的是谁。最终才终于查到是寒家的姑娘。”
“但是那个时候正逢水患灾难,学生一纸告到县太爷那边,却被压了下来。学生原以为是因为水患灾难太重,县太爷分不出什么心力来查这件事,但直到寒氏女参加会试,学生都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回复,这才发现了不对劲。但当时学生以为,知道这件事的只学生一人,恐怕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何况为金钱所趋,也委实不符合一个读书人的品行,所以一直将此埋在心中。――直到如今状元郎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学生得知了督学府的学生先生们都已察觉不对,也才敢站出来,同诸位督学府的学生们,前往京城,将此事公之于众,以还科场一个公道。”
他伏低身体。结束了陈述。
曲飞泠的目光看向了寒霜,“那么寒霜,你有何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