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很快传遍了整个锦绣。
连寒霜都听闻了这次的流言。
但是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准备着一旬之后要去见曲飞泠的诸多事项。
夜华的总体情况要报,夜华几位皇子之间的争斗要报,曲如月怀孕的事情要报,夜华皇帝现今刚愎自用的情况也要报……
零零碎碎,写满了整个折子。
相较于寒霜这边的冷静,外界却颇多喧嚣。
老百姓充当了流言的传播者,自己也对这些流言颇多关注。个个都在谈论此事,好像一旦自己不说此事,就好像落伍了一般。
“哎呀,状元郎的事情你们听说了么!”
“听说了!据说她当时的成绩是作弊出来的!可吓死人了!”
“对啊对啊,锦绣的首一个女子状元郎啊,谁知道竟然是这样的,实在是让人心寒噢!”
“哎呀,我跟你们讲,我听说那个状元郎从小不是在京城长大的!你们别看她是寒家的人,但是据说是从小在寒家支脉长大的,在一个叫曦城还是羲城的小城!那里出来的人,哪能有京中的厉害!用些手段也很不入流!”
“对对对,我听说啊,她是因为跟一个官员关系好,才有了那些成绩的。谁知道背后有没有一些钱权交易?”
那百姓说到这话的时候挤眉弄眼,于是旁边的诸多百姓,也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相较于贵人们的朝野之争,百姓们明显对各种绯色新闻更感兴趣。何况锦绣当今朝堂上男女并立,实在是给了他们无限的遐想空间。
他们后面的话题就逐渐跑偏,往别的事情上去了。状元郎寒霜的事情于他们而言,左右不过一段谈资,说说而已,却从不曾想过自己的这些话,对流言的推波助澜,起了怎样的作用。
坐在后面的春风气的发抖,想要冲上去跟这些人理论一番,却被寒霜拉住了手。
“一些流言而已,不必理会。”
寒霜端着茶盏,垂下目光,只是一个动作,就好像将外界的喧嚣全部隔绝在了外面。
她知道如今关于自己的流言风靡,也知道流言都是在给她和苏云眠的关系泼脏水,甚至,她还知道,这些流言,到底是谁去怂恿了传出来的。
春风看了看她不动如钟的样子,心里的火气泛起来,却又被她自己强硬的压了下去,最后只能闷在心里,无能为力地垂下了肩。
寒霜在一旁拍了拍她的手。
这些留言,自然也传到了曲明玉的耳中。
眼见着流言之火越来越盛,曲明玉面上的笑意就越来越深。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她一直都知道流言能对人造成怎样的影响。也一直都知道,所有的流言,在最终,都会成为对流言男女主关系的恶意揣测。
但是,这些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想要的,也不过是把寒霜从高台上拉下来罢了。
寒霜那么多次大难不死,她就不信了,寒霜能永远拥有这么好的运气。
寒霜的运气到底怎么样,没谁说得准。但三日之后,却是寒霜同诸位送亲使者一同面圣的日子。
送亲的诸位使臣在当日的早朝上,见到了曲飞泠。
寒霜和众人一齐跪下,口中称道:“参见陛下。”
曲飞泠抬了抬手,“都起来罢。”
她的案上摆着寒霜送上来的,关于此次前往夜华的一切事项,事无巨细,全部写在了里面。曲飞泠昨夜就阅览完毕,在称赞她行文和逻辑恰当的同时,却也没有在里面看到有任何一丝被流言影响的成分,不得不称赞她的确稳得住气,也没有将自己的情绪带到朝堂中来。
她道:
“此次去的情况,朕都了解了,夜华和锦绣向来互为兄弟之国,你们送云安前往夜华,也是在促进两国的友好,这些朕都记在心里。”
她的目光看向旁边,唤了一声,“完颜――”
完颜昭站起身来。
“诸位大人的赏赐,陛下都已拟好。请诸位大人听旨。”
所有的人都跪了下来。
只听完颜昭念道:
“……礼部贺章之大人,长袖善舞,灵敏机变,消针锋于无形,止兵戈于三寸,特赐南海珍珠一斛……;礼部陆瑾言大人,识勇知义,万事当先,亦可称群臣表率,特赐玉笏一支,可供朝用……”
完颜昭一个一个地念下去,送礼大臣的名姓每一个她都烂熟于心,每一个被念到名字的大人也都立即叩谢君恩。
但一直念道最后,也没有任何人听到寒霜的名字。
完颜昭的目光又重新在圣旨上扫了一次,果然,没有寒霜的名字。
想到最近京中闹得沸沸扬扬的传言,完颜昭想,她大概明白是什么缘故了。
她垂眸去看了一眼寒霜,却没有看到她的神色,于是回过神来,慢慢地念了最后两个字:
“钦此。”
寒霜跪在最下面,跟所有的大人一齐叩首,齐齐地说了一声,“谢主隆恩。”
她表现如常,周围跪着的几个年纪相仿的年轻大人们却忍不住拿眼觑她。
――按理说,寒霜这次去夜华,功劳应该是最大的,尤其是因为她跟云安公主走得近,云安公主有时候往锦绣来信,也都是在称赞寒霜,明摆着是护着她的。但是到最后,寒霜竟然一点赏赐也没有?这实在和大家最初在夜华时候所想的有些不同。
然而,想到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女状元郎成绩作伪一事,大家也就觉得,这个决定,也不那么出乎意外了。
当是时,幸灾乐祸的也有,觉得可惜的也有,但都不约而同地把自己面上的表情隐去了,只留下齐整整地一句:“谢主隆恩。”
曲飞泠抬了抬手。
“你们都是我锦绣的栋梁之才,此去夜华,你们做的也极好。实是不负朕的期望。”她顿了一下,道,“此事既毕,朕先前也允你们各自修整了一旬,从今日开始,你们便各自回六部任职,不得怠慢,明白了么?”
所有的人都点了头。
“臣等谨遵陛下旨意。”
曲飞泠抬了抬手,那些原本跪在殿中的众人都入流水一样,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去。
大殿正中间,顿时只剩了寒霜孤零零地一个。
――她原本就只是担了一个送亲使臣的名,在六部之中并无任何任职,所以现下众人都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去了,只有她一人还不知应该站到哪里去。
独自一个人跪在正殿中央,实在太显眼了。众人都不免把目光转向了她。这才想起来了,这就是现今在流言漩涡里面的寒霜。
看到她,自然就不免想到现今的流言,想到她那成绩不是凭自己的实际本事考出来的,于是目光中都不免带了点怀疑。
曲明玉今天也在殿上,目光瞥了一眼,看见众人的目光,心中免不得笑了一下,然后低下了头去,当什么都没有看见。
曲飞泠的目光在寒霜的身上冷冷地停留了一会儿,许久,方才冷冷地问道:“寒霜,你可知罪?”
寒霜没有起身,只是原地磕了一个头,回道:“请陛下明示。”
曲飞泠的目光在她的身上扫了一圈,最后从自己案上的那一堆折子里面抽了一个折子出来,“啪”地一下扔下来,直接落到了寒霜的面前。
周围安静地连落针的声音都能听见,更不要说这样大的声响了,百官在这突然的声响里都不约而同地低垂下了自己的眼睛,不看不听,唯恐曲飞泠的怒气发到自己身上来。
唯有跪在正中央的寒霜不卑不亢,拿起那封折子,看了起来。
是一封状告她成绩不公的折子。
“臣启奏,
“大臣寒霜,造伪册于曦城,强应考于庚卯。得苏氏之良助,位居十八,凭巧言与令色,忝为第一。实是不堪至极!臣不忍锦绣朝中有此人物,特寻访曦城诸地,问明因由,果见当时学子:言之凿凿,尽言寒之不当,左右近邻,未见其可取也!如此品行不端,言语有失之人,何德何能,能胜任朝中之职?有何成绩,能为一方父母?掌书而毁书,虽有赈灾之功,不可抵其重罪,出使而无功绩,实为一方蠹虫!愿陛下明察秋毫,将五蠹之人,逐出朝堂,还锦绣海晏河清。
“臣上。”
后面没有署名,留了一片空白,想来是曲飞泠在命人摘抄的时候的示意,怕她知道了是谁而心生怨意。
她把那折子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了。
里面把她批得一无是处,还言明自己是在曦城调查之后才得出这样的结论,罗列了邻居和同期学子的证词,可见已经是有备而来。最后临近文末,还将她说成是韩非子陛下危害社会的五蠹之一,可见对她怨念颇深。
她把这文章看过去,心里没有被人指着鼻子骂的愤慨,反而还有一些心情来评价,这人的文章倒是一气呵成。
她太久没有说话了,周围都是一片静默,直到立在最前面的荣安以为她吓坏了,站出来打破了这样的沉默。
她问:“寒霜,你有何话要说?”
――是给她一个可以辩解的机会。
寒霜将折子重新折好,放在了自己的面前,向着上首的曲飞泠叩了一个头。
“陛下,臣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