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走进洞口,迎头扑脸就是一个形状十分不规则的洞府,横纵勉强有三丈宽。
石壁顶上镶着一颗西瓜大的夜明珠,泠泠的光线刚刚好能把整个洞府照亮。借着这点光,江灵看到四周的石壁上黑沉无光,坑坑洼洼,满是刀剑劈砍的痕迹,她手边的石壁上却是一片灰白,走得近了能闻到焦灼的气味。
洞内还有一张石床,光是看见它旁边石壁的样子,就没有人奢望它能好到哪里去。更过分的是,石床和旁边的石壁竟连接到一处,看样子是就地取材,直接把山石三削两削弄出这个东西,勉强当床了。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江灵闭上眼睛试图冷静一会儿,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想象着白冰拿着一把刀或者剑,冷着脸在山壁上削出一块平地落脚,又刷刷几下削出一个洞穴,而后面不改色地盘膝坐在石床上,一坐就是好几天。
她心道,不能这样吧,或许我漏看了什么。于是睁开眼睛又看,把洞里的石壁都仔仔细细地看了个遍,没有发现什么玄机。
可她仍是不敢相信,又闭上眼睛逃避了一会儿,被孙虎唤了一声,只得睁眼再看,眼前景物依旧,终于叹了一口气,接受了这个事实。
这个洞府,若真是白冰的落脚之地,那可真是一言难尽。
说是家徒四壁都有点侮辱先人留下词汇的意味,这里根本就不能算是个家。
孙虎最是沉不住气,把江灵的魂叫回来后,就迫不及待道:“咱们找错地方了吧?这里是个什么地方?别说住人了,就是野兽也不愿意在这里住。你看看,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江灵走到洞口灰白的石壁处,脸几乎贴了上去,深吸一口气,鼻子里嗅到那股熟悉的火焰燃烧的味道,有些无奈道:“这里有他来过的痕迹。”
孙虎听了有些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江灵轻轻抚过面前的石壁,那层灰白的东西一碰就掉了,沾了她一手。她朝着孙虎摊摊手,道:“这应该是他手上的火焰烧过的东西。”
孙虎愣愣怔怔地点点头,四下看了看,忽然有些心虚起来,小声道:“这里真是堂主住的地方?”
江灵没有回答他,只默默地走到石床边,学着白冰的样子盘膝坐在石床上。
山石冰凉,还有些硌人,江灵动了动屁股,却觉得更硌了,扁着嘴又挪回去,视线又把这个小小的洞穴扫了一遍,最后落在头顶的夜明珠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恨水域有宫殿无数,风格各异,宽敞舒适,随便挑出一间就比这个洞府强,白冰为什么要住在这里呢?
而且就算是住,为何造洞穴的时候又这么敷衍,难道是真得没把这里当家吗?
诚然,这里也不能算是他的家,他常年在外奔波,留在恨水域的时间不过几个月而已。但是仅仅几个月,也不至于如此对待临时安居之所。就算他不需要吃饭喝水,甚至不需要睡觉,可哪怕只是打坐修炼,也该把屁股下石床削平整一些。
这么一想,江灵更觉得一言难尽了。手指头不由地去抠石床上不平的地方,抠了半天指甲都发痛了,石头却纹丝不动,一副你能奈我何的强硬模样。
她忽然灵机一现,跃下石床,咚咚地跑到洞口,朝着山下的花池子张望了一会儿,回身对着不明所以的孙虎道:“我们去搬一点花花草草,铺在床上,这样坐得还舒服一点。”
她说干就干,话音刚落就急慌慌地要往山下溜,被孙虎一把抓住了,道:“你等等!你动了洞里的东西,堂主回来就知道了!”
江灵不以为然道:“知道就知道,我来了就不怕他知道。”
孙虎苦笑道:“师父要罚我我不怕,但是堂主要是生气了,我可就没救了。咱们就偷偷地看一眼就行了,其实我看这个洞里也没什么可看的,要不直接走吧!”
江灵借着他胳膊的力重新爬了上去,站到平地上,仰面看着他,义正言辞道:“我怎么能走?要是知道他过得这样的日子,我早就来了。你先回去吧,就当今天只有我自己来了。”
孙虎讶然道:“你别闹了。堂主的心思,咱们怎么猜得出?他做事自有他的道理,你不要管了。”
江灵瞪了他一眼,转身就又往山下走。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她没走几步就差点从山上滚下去,勉强抓住旁边的岩石,动作小心翼翼,心中却气浪翻涌,边走边道:“我就是猜不出,但是我也不愿意看到他这样。不管他是人是妖还是魔,怎么能过这样的日子?”
孙虎在她身后叹一口气,眼见着劝不住了,只好跟着帮忙了,至于以后被堂主烤了还是刀劈了,都听天由命吧。
两人忙活了半个时辰,石床终于变了个样子,丑陋的切面被厚厚的花草掩盖住了,看起来就十分柔软。
江灵满意地拍拍手,率先爬上床去,重新盘膝坐下,冲着孙虎笑眯眯地说道:“这样才对嘛。”
孙虎苦笑着摇摇头,却不敢像她那样大刺啦啦地爬上去,在地上随便找个地方坐下了,道:“我真佩服堂主,这么个地方他也住的下去。”
江灵道:“这有什么好佩服的,外面广殿千万间,他却要跑到这里来,这不是自己为难自己吗?”
孙虎眼皮微抬,疑惑地看着周围的石壁,忽然一拍手道:“你说得对啊!没准堂主就是要自己难为自己,才能修成盖世神功,横行魔界无人可匹敌。”
江灵愣了愣,摇头道:“才不是呢。”
孙虎嘿嘿一笑,朝她挪了挪,好心地解释道:“我听说修真界就是这样。他们为了修炼成仙,可以常年不食五谷,不饮琼浆,不娶妻不生子,而且一打坐就是几十年,忍得了常人不能忍得孤寂,是真正断情绝欲的一群人。要是我,可一天都忍不了。不过苦修也有苦修的好处,人间的修真界是离仙界最近的地方了,魔族不必说,妖族想要修仙可比他们难多了。”
江灵的眼睛都听得发直了,喃喃道:“苦修……”
孙虎道:“是啊,就是苦修。虽然堂主已经很厉害了,但是谁不希望自己更厉害一点呢?所以我说,咱们还是别给堂主添乱了。”
江灵眼珠一转,神采又飞回脸上,道:“他才不会苦修呢!”
白冰怎么会是个苦修的人?
在静湖上,他喝起酒来,就跟喝凉水一样一壶一壶往肚里灌,“不饮琼浆”不知道被他丢到哪块石头缝里了。
他斜躺在冰面上看书时,那模样可是悠闲得很,还经常衣冠不整!
他还喜欢看天,蓝天白云喜欢看,乌云蔽日也要看。不管怎么看,脸上的神色都又淡然又安详。
他这样的人,可苦修可贴不上半分关系。
但是她不在的时候,白冰是什么样子呢?
江灵的思绪忽然飞到了静湖,见到天色阴沉,四百里湖面尽被冰封,绕湖的定坤阵在北风中凛寒竖立,仿佛如来的五指山,牢牢地将静湖攥在掌心。
这个时候,白冰在哪里呢?他会独自一人站在湖面上仰头看天吗?还是抱着一壶醉春,大口大口地饮着。或者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冰面上,雪白的发和洁白的衣在风里轻轻地摇晃着,整个人仿佛与静湖融为一体。
他在哪里呢?说起来她每次去找他时,白冰几乎都悄无声息地冒出来,离开的时候也走着走着就不见了。静湖上根本就没有可以住人的地方,他还能去哪里呢?
除非是,水下。
江灵蓦然盯住眼前的虚空处,死死地盯着,仿佛那里有什么看不见但真实存在的东西似的。
孙虎见她目光发直,便朝着她眼前抓了一把,调侃道:“一个石洞就能让你看直眼,江灵你有点出息好不好?以后咱们就是魔域里仅有的两个凡人了,虽然做不出大功绩,但是咱们也别给堂主丢脸,你听到没有?”
江灵呆呆地转了转头,无力地将视线落在洞口的灰白石壁上,脑中混乱一片,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模模糊糊间,她似乎看到了白冰躺在静湖之下随波逐流的模样,刺骨的湖水划过他的身体,他却浑然不知,闭着眼睛,脸上无悲无喜。却正是因为无悲无喜才更让人觉得难过。
她恍然记起清流当初说过白冰被仙人困在静湖中,一困就是千年。他还说让她多去静湖看看白冰,陪陪她,可是当时她年纪很小,还不很懂这些,更不懂白冰当时的神情。可现在想来,她和清流不在的时候,他一个人在静湖上就这么寂寥地度过漫漫岁月吧,或许连天都不看,酒都不喝,只是静静地沉在静湖之下,就像现在这样,抛弃外面华贵精美的宫殿,独自一人来到这方小小的粗糙的山洞里,沉默地度过一日又一日。
江灵的心一下子发起疼来,钝钝的,仿佛正有一把木刀慢条斯理地从心上划过。
她捂住胸口坐了一会儿,却连呼吸都跟着疼起来,垂下头紧紧地抓着身下的花草,将幼嫩的茎干抓得汁液泗流,也不肯放手。
她仿佛入了魔障,任孙虎怎么叫都叫不醒。直到孙虎不由分说地将她从床上拉起来,她抬略微回过神来,扬起一张青白的脸,迷茫地看着他。
她说:“孙虎,我想现在就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