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情问凉州府的主薄:“老哥, 打听一下, 我想请个神女像, 带回京城供在家里, 听说凉州有个金师傅雕神像出神入化,不知他这个工坊在哪?”
沈情是不得已才来问凉州府官员的。之前她沿街打听, 凉州城的百姓们都说不用亲自到金寨去,而是到神女庙去捐香火钱, 说明自己要多大尺寸什么样式的, 等十多日, 再去神女庙领就是了。
“根本不用你跑路。”百姓们说, “金师傅做好会直接贴上你家的名字, 放在庙里,到时候你敬香时去取就是了。”
“这个,我想去他的工坊……就那个金寨, 去那里挑挑样子, 你们可知道在哪?”
“啊,你想捐雪花银?是不是想要大个的?人身像?哟,那就贵了。”
“这个……我略有些薄产, 想来应该能支付得起。”
“问凉州府的官儿去。”百姓道, “想请大的入庙,一般人还不给, 我们凉州有凉州的规矩, 想要请等身神女坐像, 必须得由官员引荐, 金师傅看眼缘,他点头,才会给你做。”
小乔忽然问道:“神女庙里的等身坐像,除了金师傅,别人做吗?”
“别人怎会?”百姓道,“金师傅一家是神女亲点的,别人哪里敢沾这个活儿,做不好,神女娘娘会降罪的。”
沈情在心里默默骂了句,去他爹的降罪。然后笑眯眯拱手,到凉州府找官员来了。
主薄还是知道一些的,悄悄把沈情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问道:“你想请神女像?”
“对啊,查不出旧案,请一个求求。”沈情回答。
官员道:“不如这样,你给我说要什么,我去跟金师傅带个信。”
“我想亲自去看看这位师傅。”沈情笑道,“我这人有毛病,不亲眼看一看做活的工匠,就不放心。”
官员道:“哎!保准好手艺,你放心。”
“我还是想去他工坊看一看,用料手艺之类的,不看心里不静啊。”
官员正犹豫着,忽见范喜则身边常走动的家仆匆匆进来,看见沈情,愣了一下,转了转眼球,咳了一生,放慢步子,走来施了一礼:“沈大人。”
官员了然,默默推开。
沈情疑惑:“你是?”
“我是郡守府的,小民姓孙。”那位家仆堆起满脸笑,“郡守大人今日忙于公务,疏漏了,今日惦记起大人来,让小民来问问沈大人,吃的可都还习惯?住的可都还习惯?可有什么需要帮的?沈大人尽管说。”
“你们大人……”沈情好笑道,“今日忙完了?”
“哎,今日没之前那般忙碌了。”家仆道,“所以,我家大人想请沈大人到迎客楼一聚。”
沈情忙道:“这就不用了,说起来这几日也没见你们家大人,我刚好有事要问。”
“大人您讲。”
“我见范大人今日在神女庙供了尊神女像。”沈情慢悠悠道,“看起来还不错,说是金寨的金师傅做的,这个金寨在哪?我也想去看看,若是合眼了,也请一尊回去。”
家仆道:“金寨?小民不知,小民这就去问我家大人,今日之内给您回话。”
家仆回到郡守府,给范喜则说了。
范喜则摸着胡须,想了很久,道:“本来想摆出送命席给她送行……既然她偏要撞上来,那也省去我不少功夫,你去跟金骜说,让他备好酒宴,等沈司直上钩。”
家仆找到客栈来,给沈情送了路线图。
“金骜师傅住在城东南的四步坡,挨着高家村,离凉州城远,路上可能要一个时辰。大人,车马给您备好了。金师傅这人有些脾气,您到了地方,就说是我家大人请金师傅做的,他肯定上心,给您做好了。”
沈情道:“实在是麻烦了,多谢。只是这马车……”
沈情笑着指了指楼上:“我还要等我那个仵作,他这人磨蹭,需得收拾很久,马车您就先遣了吧,快要天黑了,让人家等着,着实不便。”
“哪里哪里,路费已经打点好了。”家仆说,“天要黑了,驿站的车不好装,沈大人坐这辆就是。”
沈情背着手,老神在在的点头,一转身,嘴里喊着乔儿快点,上楼了。
进了房间,沈情把路线图记好,放在了窗边。
之后,她和小乔一边说笑,一边吃了两块肉饼,又优哉游哉喝了一盏茶后,才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碎渣,慢悠悠下去,给了车夫一些钱打发了他:“对不住,劳您久等,我们今日不去了。”
车夫愣了愣,不情不愿地赶着车走了。
沈情在路边站了会儿,才又上楼。
等到半夜,暗卫终于来了。
小乔展开新的地图,皱着眉看了会儿,递给了沈情:“高家村旁边的宅子就是金寨,暗卫去看了,前头是住人的,中间三亩院子放的全是神像,后头还有工坊,有人做工。看起来不像假的,另外,看到独眼老人了,她也在金寨。”
“高家村?”
“平宣侯的老家。”小乔说道,“看样子,这个雕刻神像的金骜,也是高家村的人。”
“坊间传言……平宣侯高修,是凭借雕刻手艺,进宫伺候先帝,因深得帝心而封侯。”
“嗯,不错。”小乔说道,“先帝喜好镌刻,一度想拜平宣侯为师。”
“这么说高家村,应该是个手艺村……”
小乔慢悠悠道:“一个圈……”
“什么圈?”
小乔道:“我看到了一个圈。”
“你是说……”
“城中百姓都从神女庙请神女像,神女庙的神女像都是金寨雕刻的,金寨的独眼婆婆是神婆,神婆会到暗巷舞坊要走一些十二三岁的少男少女送到一个叫‘圣女坊’的地方。”小乔说,“这是一个圈。”
沈情背着手在房内转来转去,然后,她停下来说道:“还有一个,我想的是这一个……”
“平宣侯每年会向太后进圣女名册,太后会点一些圣女参加每年的京城祭典,过后,这些圣女会被安排到原籍做神女使,也就是月俸六两银的在册礼官,不必科考就能做官拿俸禄的唯一官职……还记得那个父母双官出身的侍神女吗?她说过,自己进神女庙已经是多少人挤破了脑袋都得不来的……今早见到的三尊神女像,两尊都是她父母供奉的,这笔神像供奉钱……到底是给了金寨的金骜,还是给了高家村平宣侯的族人?乔儿,朝中每三月就会有一次拜神祭典,又圣太后主持,平宣侯择人,马上就要择神女使了,这是……”
小乔道:“变相买官。”
沈情:“不错。”
小乔道:“你想如何查?现在已经不只是清查旧案了。”
沈情道:“我想明日先到金寨去查看线索,之后给少卿大人言明查案进度,让少卿大人定夺。”
第二日,沈情和小乔到驿站挑了辆马车,朝高家村赶去。
路上颠簸,一个多时辰后,他们到了高家村。
高家村因平宣侯的原因,村口大门修得十分气派,和周围的荒凉之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乍一看十分突兀,气派的有些可笑。
沈情道:“唔,高家村无耕地。”
小乔目光悠悠扫了一圈,落在几个两旁门楼前的小土包上,眉微微一动,脸上露出了微笑。
马车停在了村口,沈情探出脑袋,说道:“让我们进去。”
她已经故意拿出几分架势来了,然而这句话说出来,还是软绵绵的。
小乔咳了一声,说道:“劳驾,身体不舒服,我就不下车了,还请乡亲们让一让,让马车进去。”
沈情道:“我是京城大理寺的司直沈情,来此处请神女像,顺便拜访平宣侯的高堂。”
村人让开了,马车吱吱呀呀进了村门,留下两条深深的车辙痕。
平宣侯的亲族听说了沈情来了,愣了一愣,交换了眼神,热情迎了过去。
沈情是怕这些虚礼的,端着一副八方不动的老成模样,不管他们恭维自己什么,都笑眯眯点头应下,然后提出要去金寨看神女像。
高修的哥哥嫂嫂连忙清道,沈情拉着小乔再次上了马车,排场浩大地到了金寨。
沈情钻进马车,立刻瘫倒,小声道:“要死……”
车比刚刚轻了些,颠簸地更厉害了。
小乔听了会儿,说道:“应该顺利了。”
有村就有树,有树就能藏身。
他们顺利经过了一马平川的荒地,把暗卫带进了高家村,隐匿了起来。
沈情坐好,说道:“我有种进了贼窝的感觉。”
小乔说:“但愿一切顺利。”
沈情自言自语道:“哪怕能拿到一丁点能将它们联系起来的证据……我就……”
小乔却道:“注意安全,机灵些,沈情,他们若是留你吃酒,记得多多吹嘘你这个十七岁律法科头名多么厉害,说你是沈非养大的,说你与平宣侯平起平坐,说你见过皇帝,还奉旨前来请神女像,知道了吗?”
沈情:“……仔细一想,我觉得自己也挺厉害的。”
小乔:“说你胖,怎么还喘上了?”
沈情摸了摸鼻子,说道:“脸皮厚呗。”
车停了下来。
沈情拿出能与刚刚小乔吹嘘出来的‘沈头名’相匹配的气势,昂首挺胸下了车。
高修的哥哥敲了敲金骜家的大门,里头传来好几声犬吠。
不一会儿,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打开了门,粗声粗气道:“什么事?”
高修哥哥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又拉开距离,高声道:“这就是范大人之前说的,要来看石像的沈司直,京城来的。”
膀大腰圆的汉子道:“我这就去请师傅出来。”
不一会儿,金寨的门大开,一群光膀子大汉走着穿着上衣,簇拥着一个同样膀大腰圆孔武有力的秃头男人走了出来。
这秃头长得粗野,却满身锦缎。
“沈大人,有失远迎!”他说,“在下金骜。”
沈情笑着拱手,眼一瞥,见门内一个佝偻着背的独眼扁嘴老太太,穿得似乌鸦一样,用那只浑浊的灰色眼睛看了沈情一眼,嘴动了动,缩回了脑袋。
沈情心一蹦,笑意扬上眉。
好,来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