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乔早上才彻底醒过来, 也没惊讶沈情为何守在他床边,径直去后厨要了碗清汤面填饱了肚子, 才回来问沈情, 他昏了几日。
沈情道:“也不是昏……你中间起来过好几次,可说不清话记不起人, 自己又回去睡了。看样子, 今天是大好了。”
小乔便不好意思道:“这几日肯定是把沈大人吓坏了,刚刚没力气与你道谢,勉强吃饱了肚子,回来与你说一声,有劳您照顾我了, 麻烦大人了。”
沈情眼神躲闪, 手半握着到嘴边, 轻咳一声, 红着脸道:“你还是别叫我沈大人了, 太生分了, 既然是朋友, 以后就叫我名字吧。”
“知恩大人。”
“知恩就好。”
“还是叫你沈情吧。”小乔想了想,说,“若是关系再好些,我就叫你小情,就像你叫我那样。”
沈情脸更红了, 这下是连耳朵都烧了起来。
她支支吾吾好半晌, 才说道:“我……在家时, 爹娘兄姐都叫我晴儿,至于现在这个名,是昭懿太子给的,我想,若是你的话,叫我沈情就足够了,不必太亲昵,普普通通只是叫我名字就好……”
小乔没弄明白这其中的关系,不过他一向想得开,琢磨不出的就点头答应,不再去想,于是,小乔笑道:“可以,就沈情好了,大人免去,好友之间虚礼就不用了。”
沈情心中百味杂陈,道:“你还是不知道我的用意……你名字呢?”
她怀着几分期许,望向小乔。
小乔道:“我跟沈大人说过,我是仵作,还是无籍的仵作,所以无名。再者,我爹在大理寺时就无名,我呢,也就省了名字。”
“去籍之前,你叫什么?”
“……”小乔想了好久,手在空中划道,“凛,凛凛敛敛,从敬畏之意,是那个凛字,大约是母亲找孝贤皇后赐的名,可惜我却不能用了。”
沈情将他的话在心中逡巡一圈,尚为找到什么有用的关联,暂且放了下来。
小乔说完,又道:“好些年不用,差点都忘了这个名。”
“……乔凌。”沈情说,“我以后叫你乔凌。”
小乔忽然笑了起来:“你们崖州人说话,很有意思,除了声糯音软,平日里,我听你的官话讲得蛮好。没想到名字连起来念,竟会念不准。”
“只我俩的话。”沈情说,“我就叫你名字,乔凌,我叫你,希望……希望你能应我一声。”
沈情吸了口气,郑重又小心翼翼地轻声唤了他的名字:“乔凌。”
小乔张了张口,目光落在她胸前,想起那个玉牌上的凌字,头猛然一痛,挑了眉道:“啊,我知道了,你……故意念错的吧,你想他了?”
沈情静静看着他。
她日夜思念,装在心上的人,就在她眼前。
她刚刚叫了他的名字,以另一种方式。
小乔说:“沈大人,大不敬。那是昭懿太子的名字。”
沈情沉声道:“我晓得那是谁的名字。”
“你……想让我帮你吗?”小乔说,“我多少明白你的心意,如果你是太想念他,想与他说说话……我还是可以勉为其难的帮帮你,以后你随意叫我就是,被当成谁都可以,反正我无籍无名,此大不敬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不担心你与别人说,你也不担心我说给别人听,我想,只要昭懿太子没异议,你如何叫我,都是可以的。”
沈情轻声道:“你是懂我的……”
“我们是朋友。”
“乔凌。”
小乔笑着应:“嗯,沈情。”
“谢谢你当初救我,我想报答,我一直想报答……”
小乔仔细想了想,说道:“太重的恩就不用太记在心上了。常言道,救他人性命,就是救自己的性命,你做好自己,长寿无忧,就是最好的报答了。”
沈情眼圈红了,她走过去,抱住了小乔:“是,长寿无忧的应该是你……我想知道……我想救你……”
小乔似乎有些惊讶,但沈情真的把他当情感寄托,他也不能残忍回绝她,于是小乔轻轻拍着她,笑道:“嗯,我跟你都无忧。”
沈情没有让他困扰,她很快放开了小乔,擦了泪花,说道:“今日圣娘娘节。”
“好快。”小乔圆溜溜的眼睛里写满了惊讶,“竟然病了那么久,可怕,以后再也不碰酒了。沈情你吃过香糕吗?”
沈情摇头:“没有。”
“今天做给你。”小乔说,“圣娘娘节,晚上的月最亮了,月下吃瓜果香糕,别有一番滋味。”
晚上,明月挂枝头,小乔早早地就用荷叶包了香糕,这会儿放凉后,浇上枣汁,推给了沈情。
他仔细地擦拭着手,对沈情说:“你表情很奇怪。”
沈情咬了一口香糕,假装被吃的堵了嘴,没应。
“今天要燃火了。”小乔又道,“听说是从云州开始,沿鸭川的村落燃起冲天篝火,一直到京城昭阳宫的圣娘娘像前。”
沈情对这个被先帝‘发扬光大’的神女教新规知之甚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燃火?”
崖州的神女教从来不这样,在她家乡,自从发了洪水后,神女教的境遇跌入谷底,被崖州人厌恶,又因崖州的神女教与先帝新后所信的神女教教规不同,因而,尽管崖州离神女教发源地云州最近,但崖州人却没几个信的。
沈情问,小乔就乖乖答了:“给神女引路啊。圣娘娘节这天,是神女下凡普度众生,寻找宿体的时候,她当年走的,就是从圣地到昭阳京的路,沿着此路燃火就是为了照亮这条路。”
“哦。”沈情神情颇为冷漠,甚至还有些不屑。
“这么说,沿途各州,都要为她引路?”沈情说,“她每年这时候下凡一次吗?”
可笑。
小乔惊奇道:“咦?你不知道吗?”
“嗯?”
“神女就是圣太后。”小乔说,“十二年前的今天,她下凡人间,后与先帝结缘,沿着鸭川一路被百姓抛花撒福入主昭阳宫,七月初九,立了皇后。”
小乔说完,自己愣了一下,总觉得七月初九这个日子很熟悉,可他却忘了为何会有熟悉感。
想不起的,就不再想。
小乔接着道:“以后每年的今天,她走过的路,落脚住过的地方,都会燃起篝火。听闻这个时候向圣太后祈福,她都能听到。”
“先帝……”沈情却是感慨皇帝凉薄,“先帝竟然是这样无情无义之人。我以前读过一本记载先帝与孝贤皇后日常起居的《比翼录》,随手翻一页,里面书下的都是夫妻真情,就是寻常夫妻都难能如此亲密,更何况帝王家?着实羡煞旁人。只是讽刺的是,当时读《比翼录》时,新后风光无限,先帝把他的真情,又给了这位新后,而书里的孝贤皇后,早已化作青烟,死了,血凉了,就被曾经最亲密的人忘了,连皇子也……旧爱终是比不过新欢。”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小乔好奇道。
“不这么想,还能如何?”沈情说,“什么三痴,帝王痴情,我看全是假的。曾经与妻子的山盟海誓,转头就能给新人。”
子时,院外的打更人大喊:“燕川燃篝火了,亮了,大家不想睡的,就出来看祭火哟!”
临昭这个留不住人的地方,也谈不上信仰何人何神,充其量,大家就是站在岸边看个节日的热闹,连向神女祈福的都没有。
小乔叫了沈情来,挪了桌子,两个人站在桌在上,紧紧挨着,趴在墙头,一边吃香糕,一边远眺。
小乔说:“凉州也燃了火。”
“嗯?凉州?凉州不是离得远吗?”
“虽然神女没有从凉州经过,凉州无燃火点,但凉州的官员,一向懂得如何讨好圣心,所以除了昭阳宫的祭台,十三州最高的祭台是在凉州。”
沈情颇是不屑的哼了一声,又指着南边远处水与天连成一线的亮处,问道,“这边的火光,是哪里的?”
“这个方向,应该是元村。”小乔笑了一下,说道,“神女入朔州后,经过元村,看到元村山上的景致十分漂亮,就在路边停留了一会儿,和先帝在元村口题了首诗才走。”
“临山?”
“嗯。”小乔说,“所以他们的祭台搭得越高越危险,若是一个不慎,燃了山,那就是大灾难了。”
沈情想起白宗羽的话,道:“怪不得要请安国侯去元村监管节祭。”
“往年是请京兆府或是礼部的人去。”小乔说道,“今年请了安国侯。”
“元村,离临昭也不远嘛。”沈情道,“在这里都能瞧见火光。”
小乔道:“……我正要与你说。”
“嗯?”
小乔把最后一口香糕咽了,才慢吞吞说:“往年,是看不见元村的火光的。”
沈情:“……啊?”
小乔面无表情道:“嗯。往年我在这里,只能看到燕川的祭火,元村离得远,从没见过元村的祭火。”
沈情:“所以,我们现在看见的是……”
“可能是大火吧。”小乔说,“看来要报官了。”
“这火……”沈情也咽了最后一口香糕,“应该……不小吧。”
小乔点头:“看来安国侯运气不好呢。”
“元村归哪个县衙管?”
“临昭。”小乔笑,“就是咱们这个县衙。”
沈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