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顷青山碧, 溪河跨经纬;
石桥古榕绕回塘,曲巷幽幽掩沧桑。
郝瑟一行三马六人, 站在这“泰初镇”门楼前观察良久, 但见此镇依山傍水,景色宜人, 百姓熙攘, 很是寻常, 最终还是决定, 入镇一探。
依旧是文京墨、炽陌打头, 流曦、宛莲心居中, 尸天清和郝瑟缀尾, 同时,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围观,郝瑟还是坚持尸天清带上了斗笠。
穿过石楼行入镇中,展目望去, 四周翠绿雄奇山峰环抱, 小河蜿蜒贯穿,民居青瓦白墙错落有致,建筑典雅, 石桥古朴, 古榕参天、翠竹掩映,犹如天然园林之景致。
镇中街巷,皆以青色石板镶嵌而成,路面潮湿, 泛着黑黝黝的光芒,街道两侧,民居店铺林立呼应,各类小摊小贩沿街摆设,瓜果点心、鲜花首饰、鞋帽灯伞,一应俱全,衣着朴素的乡民穿梭其中,小贩吆喝叫卖之声不绝于耳,竟是丝毫不亚于大城大镇的热闹繁华。
这其中,还穿插行着许多提刀挂剑的江湖人,比起本地居民,则是多了几分行色匆匆,状似赶路。
郝瑟东瞅瞅西望望,满面新鲜,其余几人却是面色微肃,神色谨慎,尤其是文京墨,一路行来,双眼眯如狐眸,四下扫望,连一草一木、一桥一瓦都不曾放过。
众人就在文京墨的带领下,在这弯弯曲曲的街巷之内穿梭了许久,郝瑟被绕得两眼直画圈圈,不禁提声问道:“文书生,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文京墨停马,抬手向东方一指:“去镇东的客栈。”
“诶?你咋知道那边有客栈?”郝瑟伸长脖子使劲儿望了望,可着眼之处,皆是纵横幽深的街巷和灰色的屋檐,根本看不清前路。
“定有的。”文京墨嘴角一勾,率先前行。
剩余五人皆是一头雾水,只能听从文京墨指挥策马继续前行,七转八拐转了也不知道转了几个弯,忽然,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开阔场地之上,伫立着一座二层建筑,飞檐白墙,门内门外人流穿行,熙熙攘攘,屋檐之下高悬一块牌匾,写着“东楼客栈”四个大字。
“真有间客栈,文书生你简直是活导航啊!”郝瑟咋舌。
其余四人也略显诧异。
文京墨轻轻一笑:“走吧,进去看看。”
客栈之内,坐满了酒客,提刀的、佩剑的、背着棒子、扛着铁锤的,膀大腰圆的、骨瘦如柴的、奇形怪状的,应有尽有,皆在划拳喝酒,吃肉聊天,好不热闹。
五个小二满头大汗穿梭在数十张桌椅之间,足不沾地,脚下生风。
“二十八桌的红烧鱼来了!”
“三十六桌的女儿红来了!”
“四十三桌的猪头肉来了!”
呼喝声声嘹亮,竟是能盖过这整座大堂的喧闹,字字清晰可辨,显然是有内功在身。
其中一名小二转头看到郝瑟等人,立时满脸堆笑,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甩着手巾施了一礼,提声高呼:“贵客到——牡丹间——摆桌——伺候着!”
“嚯!”满堂小二同时大喝一声,震得六人同时一个激灵。
“六位客官,二楼请!”小二向六人恭敬一抱拳,领着六人绕过大堂,走上楼梯,穿过二层长廊,入了一间雅室。
雅间之内,早已备好了满满当当一桌子的瓜果点心,热茶水、热毛巾、碗筷碟碗分座摆放,不多不少,正好是六份。
“尸大侠、郝大侠、文公子、炽公子、流曦大侠,宛姑娘,请坐,先尝尝我们泰初镇的特产点心,品品茶水,菜单上的酒菜稍后就到!”
店小二给郝瑟递上一张订菜单,嘴里噼里啪啦报出一大串,不等众人反应,就一转身跑了出去。
郝瑟一瞅那单上的菜品,竟都是诸人最喜欢的菜式,不由大奇:“哎呦喂,这小二不仅知道咱们的名字,还知道咱们都爱吃什么菜!”
“小子,此处可是敛风楼的地盘,知道名字喜好算什么,若是他们愿意,甚至能查到你在鞋袜里藏了几文私房钱。”炽陌挑眉。
“老子才没有在鞋里藏私房钱!”郝瑟怒拍桌。
尸天清摇头,流曦叹气,宛莲心掩口轻笑。
文京墨抬眼瞅了郝瑟一眼,顿将郝瑟看得背后发凉,忙转移话题道:“咳,文书生,这个镇子是不是已经非常接近敛风楼了?”
文京墨斜眼:“郝兄,我们早已到了敛风楼。”
“到了?”郝瑟眨了眨眼,骤然反映过来,“难道这个客栈就是敛风楼?!”
“阿瑟——”尸天清摇头轻笑,给郝瑟添了一杯茶,“不是这客栈,而是这个镇子。”
“诶?”郝瑟双眼圆瞪。
文京墨翻白眼,炽陌一脸鄙视,宛莲心眨了眨眼,随即露出恍然之色,唯有流曦,双眼暴突,和郝瑟是同一型号的懵逼表情。
“这个泰初镇就是敛风楼——”郝瑟愕然,“敛风楼不是江湖上最神秘的存在吗,怎么就明目张胆建成了一个热闹繁华的普通镇子,这也太不矜持了吧!”
“此处可不是普通的镇子。”文京墨转身走到窗边,一掌拍开窗扇。
窗外清风扑面而来,扬起众人衣袂发丝。
文京墨碧衣飘舞,临风一指:“此镇的街道、桥梁、民居、建筑皆是以九宫八卦阵势布局,且与周围山脉河流融为一体,尤其是这条主河,贯穿全镇,蜿蜒曲回,恰好将整座镇子一分为二,正为阴阳二极。”
众人神色一震,同时挤到窗边,定眼望去。
远处青山连绵如黛,一条清澈溪流呈S形贯穿整座城镇,猛一看去,竟真如太极八卦中的阴阳分割线。
“卧槽……”郝瑟震惊。
“这河上建的五座石桥,所在位置讲究的是五行之道,能融藏金水木土一体束临官水性聚生成活水以生甲乙木。你们再看那河东河西两侧的百年榕树,恰好就生在双极之精,成地之植养气敛,又阴阳互根,阴阳平衡,互动融为一体,可谓之绝妙。”
尸天清双眼睁大,慢慢颔首:“原来如此,此镇名为泰初,正所谓‘泰初有无无有无名’,恰好应了敛风楼‘无所不在,不无在所’之意。”
我勒个去,我现在感觉自己就是个文盲。
郝瑟狂抓脑皮。
“还有,此镇东南西北四处,皆建有客栈,所处地势,犹如四方神兽,镇守四向。”
炽陌慢慢眯起了双眼。
“尤其是此镇的街巷,错综复杂又源流不断,看似随性,实际上却是颇有章法,蕴藏阵法脉络。”文京墨嘴角勾起笑意,“甚是有趣。”
郝瑟趴在窗边,伸长脖子,文京墨娓娓解说词涌入脑海,将整座镇子化成了一方巨大无比的八卦阵盘。
“文公子,若真如你所说,那一般人走在这镇子中,岂不是步步维艰?”宛莲心问道。
“自然不会。”文京墨双手插袖,双目长眯,“小生一路行来,细细观察过这镇中的石牌石像,发现有好几处皆是新近挪动过的,且那几处,皆是阵法阵眼关键所在。”
“啥意思?”郝瑟问道。
“意思就是,有人改变了阵法,方能令外人进入这泰初镇,否则,恐怕天底下没人能找到这所镇子。”炽陌道。
“没错,所谓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万物,此古镇中蕴含的阵法,周而复始变幻无穷,动一石而牵全阵,其中奥妙,绝非常人可窥。” 文京墨点头,“如今外人可在这镇中畅行无阻,显然是有人特意打开了阵法。”
“打开阵法?”尸天清蹙眉,“莫不是有人欲对敛风楼不利?”
“天清美人放心吧,这镇中百姓对外来客人皆是笑脸相迎,想必是早已知道其中原委,开阵之人,定是敛风楼自己人。”炽陌道。
“敛风楼为何要这么做?”流曦皱眉。
“只怕是——”文京墨看向郝瑟。
“只怕是和舒公子招亲的事儿分不开!”郝瑟一锤手掌,“文公子,事不宜迟,你赶紧算算舒公子住在哪儿,咱们速速去抢人呐!”
“抢人?”文京墨似笑非笑看了郝瑟一眼,“郝兄,你莫要说笑了。”
“哈?”
文京墨震袖一指窗外的泰初镇:“这个阵法庞大无比、精妙绝伦,若想在其中藏一所住宅、一个人,那是轻而易举,绝无破绽。”
众人齐齐看向文京墨。
“文书生你也破不了?”郝瑟咽了咽口水。
“小生自然可以破。”文京墨轻轻一笑,“不过——至少需要一年。”
“卧槽!一年?!那舒公子孩子都生出来了啊!”郝瑟惊悚捧颊,目光远眺那庞大繁杂的八卦古镇,泪流满面,“舒公子,你到底藏在啥子地方啊啊啊啊——”
*
书馆影残,溪桥竹细,草熏风淡,思绪万缕无音。
幽静庭院之内,乌檐书房窗临竹林,背靠溪塘,窗扇开启,迎清风洒入。
纤细竹影映在卷提帘幕之上,随风荡起轻霜色的波澜,其后一道执笔藕色身影若隐若现。
池边传来急促脚步声,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童快步跑进庭院,跨过池上木桥,在书房门口停住身形,单膝跪地:“公子,风壹回来了。”
书房中人毛笔一顿。
“进来吧。”
“是,公子。”风壹弓背,蹑手蹑脚走入,垂首立在书桌旁。
桌后,藕衣公子手持青竹笔,纤长笔尖在洁白无瑕的宣纸上细细勾画,剑眉舒展,郎眸垂睫,如玉面容映着笔洗中的水波,莹光粼粼。
微风起,吹得宣纸一角沙沙作响,更衬得整间屋子一片宁静。
风壹头垂颈勾,额头渐渐渗出汗珠,全身抑制不住开始发抖,突然,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地:“公子,风壹错了!求公子责罚!”
笔尖行云流走在纸纹之上,清朗嗓音出口,却是蕴藏无形压力。
“你错在何处?”
“风壹不该听风长老的命令去阻挡尸大侠一行!”风壹叩首。
“果然……”舒珞笔尖一停,抬眼、如玉容颜之上,肃凝毫无半丝笑意,“你可有为难他们?”
“风壹不敢!风壹一路上都是按规矩行事!除了——”
“除了什么?”
“除了、最后——按风长老的命令,将他们引入了古林阵中……”
“古林阵——”舒珞锁眉,“恐怕困不住千竹兄半个时辰。”
“公子果然神机妙算!”风壹抹汗,“风壹刚刚得到消息,尸天清一行人在一个时辰前已经进镇了。”
舒珞一直紧绷的神色,总算松动了几分:“起来回话吧。”
“多谢公子!”风壹爬起身,长吁一口气,一脸哭丧相开始诉苦。“说起来那个文公子可真是——长得清秀无害,却是一肚子坏水,这一路上可把风壹折腾坏了。”
“千竹兄为人机敏,行事谨慎,胸有大志,乃为人中鲲鹏。”舒珞摇头,“你识人不清,莫要乱说。”
“公子你眼里就没有坏人!”风壹噘嘴嘀嘀咕咕,“还有那个宛莲心,看起来柔柔弱弱风一吹就能倒了,也是个难缠的主儿。有事没事就给我施美人计,处处套我的话,若不是我风壹定力好,怕是早就、早就……”
“宛姑娘为十芳图探花,心思剔透自然胜于常人。”
“还有那个流曦,一天到晚就一个表情,时时刻刻冷森森的瞪着你,简直就跟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尸体一样。”风壹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对了,还有那个炽陌!”
说到这,风壹不由压低声线:“公子,炽陌居然知道咱楼里传递消息的暗语!”
舒珞眸光一沉:“此人身份莫测,不可小觑。”
风壹重重点了点头,眼珠一转,挠头傻笑起来:“嘿嘿,若说这一路上,最好的人就是尸大侠,当真是人美手巧厨艺高——”
舒珞眨眼。
“尸大侠人长得跟天仙一样,做出来的饭更是天下第一!那滋味,哎呦呦,香飘十里,口齿留香,回味无穷,太好吃了……”风壹狂咽口水。
舒珞无奈摇头。
“不过,这帮人里面,若说最难缠的,肯定是那个郝瑟!”风壹拔高嗓门。
舒珞一怔:“为何?”
“公子,你是不知道啊,这大半个月,我白日里天天听那家伙鬼哭狼嚎唱歌,简直都要疯了!更别提晚上,那家伙居然还要唱什么催眠曲,我的妈呀,那哪里是催眠曲,简直就是催命曲啊!我一闭眼,梦见的都是被恶鬼追杀啊!”风壹一脸心有余悸吼道。
“噗——”舒珞忍俊不禁,喷笑出声。
笑声回荡在寂静书房内,将那清冷竹影都染上了明快色彩,仿若整间屋子突然亮了起来。
风壹愣愣看着舒珞的笑脸,喃喃道:“公子,你真的是很喜欢他们啊……”
舒珞笑颜渐渐敛去,起身走到窗前,明朗眸光眺望窗外摇曳竹叶,沉默无言,就如一枝明媚春光下绽放的梨花,孤单而温柔。
风壹眼眶渐渐红了:“可是公子,你是敛风楼的少主,不能与楼外之人相交过深的——”
舒珞轻叹一口气:“我只是——想听凭本心结交几位朋友……”
“公子,你莫要怪风长老他们疑神疑鬼,毕竟老楼主……七位长老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我自是明白,所以,我不怪他们。”
“更何况敛风楼九代单传,就公子你一支血脉,老楼主像公子这么大的时候,公子都满地跑了,可如今公子你连个媳妇的影儿都没有,也难怪风长老他们天天提心吊胆逼公子你成亲了。”风壹一脸忧心忡忡。
舒珞苦笑。
“不过话说回来,这次风长老到底用了什么法子逼公子你就范的?公子你不是宁死不娶吗?”风壹好奇问道。
舒珞长长叹息一声:“将我绑回那日,一入主堂,风长老就率领六位长老甩了七条白绫到主房梁之上,说今年我若是再不答应招亲,他们就齐齐吊死在我眼前……舒某焉能不应……”
“我的天哪!”风壹想象了一下那个震撼的场景,不禁一个激灵,“一哭二闹都省了,直接上吊啊……”
舒珞哭笑不得。
“风长老他们这次可是下了血本啊!”风壹感慨,“时隔二十五年再开重华会,公子,这次你八成是跑不掉了。”
“重华会……”舒珞转身入座,眉头深锁。
风壹小心翼翼打量了一下舒珞的表情,忙宽慰道:“公子,你放心吧,火长老特别请了霜泉山庄的萧大小姐、香云山庄的黛庄主、碧龙山庄的龙小姐,还有长天盟的许花姑、四方镖局的舞江岚,甚至连蓬莱派的怀梦仙子都请了,萧大小姐、黛庄主自不用说,与公子自小相识,都是人中龙凤,其余几人,也都是江湖上武功样貌顶尖的姑娘,公子你定能遇到心仪之人!”
“心仪之人吗?”舒珞长睫轻颤,指尖轻抚纸上自己刚刚画下的人像,嘴角勾如春阳般的柔和笑意。
“公子、公子?”风壹喊了几声,却见舒珞定定看着那画像,宛若痴了一般,不禁探头一望,顿时双目暴突。
舒珞面前的宣纸之上,以细腻笔法完美勾勒出一道人影。
一个圆圈是头,一条/棒/槌是身躯,外加四根柴火棍是四肢……
风壹沉痛扭头,面容扭曲。
我家公子什么都好,就是这画画的水平,太惨不忍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