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上路这几天, 我废寝忘食冥思苦想,对古今中外的经典抢婚桥段进行了系统总结, 策划出了三套抢婚方案!”
乡道旁葱郁小树林中, 郝瑟用树枝在地面上勾勾画画。
旁侧,燃燃篝火上架着一个树枝搭成的简易烧烤架, 其上摆着一只野鸡, 烤得皮嫩焦黄, 滋滋冒油, 香气四溢。
尸天清、文京墨、炽陌、流曦、宛莲心和风壹围坐一圈, 神色肃严看着郝瑟。
“哦?”文京墨道, “说来听听。”
“嗯咳!第一套方案, 名为霸道侠客来抢亲!”郝瑟用树枝一戳地面。
众人对视一眼, 都没说话。
“具体计划就是,在舒公子成亲那天,大家蒙面持刀跟着我凶神恶煞杀入喜堂, 然后我就当场耍一套飞龙在天刀法, 朝着舒公子怒吼——”郝瑟站起身,将手中树枝唰唰唰一顿乱甩,双眉倒竖, “呔!姓舒的小子, 你家的新媳妇,老子我看上了!今天就是来抢亲的!”
众人:“……”
“到时候,敛风楼的人肯定一片混乱,咱们就一哄而上混战一气, 趁乱把舒公子抢出来!”郝瑟叉腰得意。
“噗——”宛莲心掩口。
“哈哈哈哈哈——” 炽陌拍地大小。
流曦狂翻白眼,文京墨扶额,风壹张口结舌。
尸天清憋笑,扯了一个鸡腿递给郝瑟:“阿瑟,尝尝。”
“嗯。”郝瑟白牙撕下一口鸡肉,朝着众人一挑眉:“这套方案如何?”
“敢问郝大侠,第二套方案是什么?”文京墨叹了口气。
“第二套方案啊,那可就更牛叉了!”郝瑟甩着鸡腿,“名为珠胎暗结上门寻夫!”
众人脸皮同时一抖。
“这个方案的主角,就是——”郝瑟手抓鸡腿对着众人指过一圈,最后定在了宛莲心身上,“莲心!”
“我?!”宛莲心一脸惊诧。
“没错!等到舒公子成亲那日,莲心你就在肚子里塞个枕头,弄得蓬头垢面凄凄惨惨,嘴里喷着血、眼里奔着泪,一路痛哭流涕冲到喜堂之上,抱着舒公子的大腿就开嚎。”
宛莲心脸皮抽搐:“嚎、嚎什么?”
“不是吧,这还要我来教?”郝瑟扔掉鸡骨头,擦了擦手,“看好了啊。”
宛莲心愣愣点头。
郝瑟原地一个帅气转身,反手抱住一棵大树,扯开嗓门,满脸狰狞:“舒珞你这个杀千刀的负心汉,一夜风流搞大了奴家的肚子,居然翻脸不认人始乱终弃,天理何在啊啊啊啊!”
众人瞠目结舌。
“到时,敛风楼肯定一片大乱,咱们几个就趁乱冲上去,抢了舒公子就跑。”郝瑟道。
众人:“……”
“如何?”郝瑟一甩刘海。
流曦默默起身,将烤好的鸡肉分给众人,宛莲心一脸食不知味,风壹呆滞,炽陌啃着鸡翅膀闷笑,尸天清摇头轻笑,将最后一个烤鸡腿递给郝瑟。
文京墨一边撕扯鸡皮,一边咬牙切齿瞪着郝瑟:“第三套方案呢?”
“第三套方案,那绝对是老子的巅峰之作啊!”郝瑟两口啃完鸡腿,一扔鸡骨头,满面激动,“首先,咱们先准备十斤花瓣!”
众人齐齐停住啃鸡的动作,看向郝瑟。
“然后,”郝瑟一指尸天清,“这次的主角就是尸兄!”
“我?”尸天清眨了眨眼。
“没错!待舒公子成亲那日,我们早早埋伏在喜堂周围,待舒公子拜堂之时,就狂撒花瓣。”郝瑟吸了口气,捧着双颊,一脸花痴,“此时,穿戴一新,梳洗闪亮的尸兄就施展绝世轻功踏着漫天飞舞的花瓣华丽登场,务必将整个场子烘托得唯美又帅气,华美又芬芳!”
众人同步呆住。
“尸兄宛若九天仙人伴着花雨落在舒公子面前,冷冷瞪新娘一眼,转目,含情脉脉望着舒公子,露出令人沉醉的微笑,探手将舒公子霸气拉入怀中,二人对视之时,尸兄就深情款款地说——琭言,我来接你了……”
众人张口结舌。
“最后,尸兄抱着舒公子踏空而起,一双璧人双宿双飞,凌空远去,留敛风楼一众惊艳当场——完美!”郝瑟双手合十,阖目,一脸陶醉。
所有人都僵硬了。
“这套方案,就叫九天仙人下凡抢亲!怎么样怎么样?!”郝瑟睁眼,满眼桃粉星星。
众人僵硬,慢慢转目,看向某位谪仙剑客。
尸天清面色铁青,手里的鸡骨头碎成了渣渣。
“冥思苦想了好几天,就想出这么个狗屁玩意儿?!”九如珠盘飞旋甩出,狠狠怼在了郝瑟的腮帮子上。
“哈哈哈哈哈——”炽陌捧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
流曦沉重摇头,宛莲心一张脸憋得通红,风壹呆呆坐在树桩子上,一脸怀疑人生喃喃自语:“我家玉树临风的公子怎么会交这样的朋友……”
“切,你们都是外行,老子不跟你们说!”郝瑟愤愤扯过风壹,“风壹,你说说,我这三套方案咋样?”
风壹抖着手抹了一把冷汗:“郝公子,我何时让你们去抢亲了啊?”
“诶,你不是说——”郝瑟一愣。
“公子是被逼婚招亲,媳妇都没定呢,抢什么亲啊?!” 风壹抹汗。
“招亲?”郝瑟三白眼一转,“喂喂,你可别告诉我是狗血的比武招亲啊!”
“若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风壹长叹一口气。
“哦,怎么说?”文京墨问道。
风壹一脸沉重看了众人一眼,摇了摇头:“等到了敛风楼,你自然就知道了。”
“话说敛风楼到底在哪儿啊?”郝瑟追问。
“远着呢!跟我走,丢不了。”风壹说完,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啃起了鸡骨头,不再多说半个字。
郝瑟抓了抓头发,将尸天清等人招到身侧围成一圈,压低嗓门:“同志们,我觉得这风壹说话颠三倒四的,十分不靠谱。”
“阿瑟所言甚是。”尸天清点头。
“小子,这还用你说?敛风楼的探子,哪个不是七窍玲珑心肝,更何况是可以跟在姓舒的身边的小童,定是一肚子坏水。”炽陌冷笑。
文京墨皱眉:“流曦,将此人盯紧了。”
“是。”流曦点头。
“莲心姑娘,他对你的防备心最低,平日里,你多向他探探口风。”
“是,文公子。”宛莲心颔首。
“很好!那么现在就剩一个问题——”郝瑟一脸凝重,“我前面说的三套方案,你们到底选哪一个?”
一瞬诡异沉寂。
“阿瑟!”
“闭嘴!”
“哎呦!”
*
一行七人由风壹引路,从南京一路向西南而行,过安庆府、绕九江府、穿临江府、走永州府、最后到了桂林府境内。从出发之日算起,竟是已经过了快大半月的时间。
小寒已过,时至隆冬,桂林府境内,虽然依旧是山明水秀,绿树成荫,但气温却是降下了不少。
尸天清、炽陌、流曦、风壹四人有内功护体,倒还好说,可郝瑟、文京墨、宛莲心三个不会武功的就有些抗不过了,外加一路远行,带的干粮食物也处于告急状态,于是一入桂林,郝瑟就当机立断入城采购。
*
城门边,乌蓬马车靠城墙停立,文京墨手持钱袋,正为众人分配采购任务。
“尸兄和炽陌去买米粮食材,这是十两银子。”
“好。”尸天清接过银子踹在怀里。
“又让我做苦力——”炽陌一脸不爽。
“小子,你一个白吃白喝蹭饭的,起码要做点贡献吧!”郝瑟瞪眼。
“那正好,我和天清美人单独逛街,顺便谈心。”炽陌挑衅瞪了郝瑟一眼,胳膊抬起就要搭尸天清的肩膀,却被尸天清的剑柄挡开。
“炽兄,自重。”尸天清叹气。
“天清美人真是面皮薄——”炽陌收回手臂。
“郝兄,你带莲心姑娘和流曦去买些衣物,这是二十两银子。”文京墨又给郝瑟分配。
“二十两银子哪里够啊!”郝瑟咋呼,“起码给一百两啊!”
文京墨眼皮都没抬:“二十五两,不能再多了。”
“小气。”郝瑟瘪嘴。
“看着郝兄,别让他乱花钱。”文京墨瞥了一眼宛莲心和流曦。
二人同时点头。
“风壹,你与小生一起四处转转,看看还有没有其它需要添置的。”文京墨又转头对风壹道。
一直神游天外的风壹猛然回神,忙点了点头:“好。”
“一个时辰后,在此处汇合。”文京墨道。
“买买买!”郝瑟欢呼,搭着宛莲心的肩膀,“莲心,我刚刚进城的时候,看到一家成衣店又大又漂亮,咱们好好去逛逛。”
流曦寸步不离跟在二人身后。
尸天清看着郝瑟背影,叹了口气,看向文京墨。
文京墨轻轻眨了一下眼睛,便带着风壹离开。
*
就说郝瑟率领的这一队,晃晃悠悠转悠了大半个市集,逛了两个小吃摊子、三家杂货铺子、五间首饰店铺,总算是磨磨蹭蹭到了郝瑟口中的成衣店。
但见这家店铺,店面华贵,装饰灿金,店内店外顾客络绎不绝,个个衣着华丽,非富即贵,门口悬着一块“香裳阁”的金字牌匾,一看就是高端大气上档次。
三个伙计在店中穿梭忙碌,笑脸迎人,一看郝瑟三人,立时有一人喜庆盈盈迎了过来:“哟,三位客官,想选衣服?我们香裳阁可是这城里最大的成衣店,款式精美,价格公道,绝对童叟无欺。”
“莲心,随便选,看上哪个我付钱!”郝瑟一副土豪爆发户的架势豪爽一挥手。
小二在郝瑟、宛莲心和流曦身上打了个转,立时双眼放光,态度愈发殷勤:“哎呦,这位姑娘长得跟天仙似的,这外店的粗陋衣物怎么能配的上姑娘的美貌,我们内店中都是新货,料子好样子新,姑娘不妨去选选。”
“流曦,跟着莲心。”郝瑟自己走到墙边太师椅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啃起了点心。
宛莲心和流曦朝郝瑟一颔首,随着小二走向了内店套间。
郝瑟摇着二郎腿,悠哉喝着茶,吃着点心,百无聊赖东瞅西望,可就这么随便一看,竟看到一道眼熟人影从店外街道的人流中一闪而逝——竟然是风壹。
郝瑟噌一下跳起身,朝着内间喊了一声:“流曦,你陪莲心逛着,我出去走走,待会儿回来付账。”
言罢就蹿出店门,紧追风壹而去。
二人一前一后,在熙熙攘攘街道中穿行,弯弯绕绕穿过好几条街巷。
最后,郝瑟跟着风壹到了一家茶馆的后院。
风壹迅速闪进小院,关上了院门,郝瑟躲在墙角,四下张望一圈,正要跃上墙头,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竟然是文京墨。
“文书生?!”郝瑟惊诧。
文京墨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摇了摇头,拉着郝瑟蹲在墙边等候。
不多时,就听院内传来一阵轻响,竟是十几只鸽子从院内振翅冲天,未等郝瑟反应过来,但见一道人影猝然跳墙而出,飞速逃离。
“是风壹!”郝瑟大叫一声,紫翎靴踏风而起,甩出千机重晖紧追而上。
岂料那风壹就如同背后长了眼睛,瘦小身体灵活一拐,竟是冲入了街道喧闹人流之中。
郝瑟咬牙,只能收起千机重晖,提气紧追。
风壹拔足狂奔,灵巧地仿若一个猴子,左钻右躲,攀房登墙,乱跑乱翻,冲翻了一路的摊贩和百姓。
郝瑟追在其后,被各种障碍物频频挡路,又不能伤及无辜百姓,越追越远,眼睁睁看着风壹钻入一道窄巷,就要追丢了。
就在此时,晴空之上突然掠过一道流风,下一刻,就见风壹骤然腾空而起,好似在半空撞到了什么东西,砰一声重重摔在了地上。
一笔流云衫无声落地,清眸藏冷,青袂静风,正是尸天清。
“尸兄,干的好!”郝瑟气喘吁吁冲过来,一把提起风壹,“小子,有本事继续跑啊!”
风壹面色发白。
“风壹,你到底意欲何为?”文京墨悠然走入窄巷,眯眼瞪着风壹。
“我、我什么都没做!”风壹大叫。
“你这几日,领着我们在山中兜兜转转,状似赶路,实际却是在绕圈子,你当小生看不出来吗?”文京墨沉声。
“我、我是抄近路!”风壹梗着脖子喊道。
“刚刚那十几只鸽子上面带了什么消息?”郝瑟逼问。
“什么鸽子,我不知道!你们莫要信口胡说!”风壹挣扎。
“哎呦呦,这可真是巧啊,我随便这么一走,居然就捡到这么多鸽子做下酒菜啊。”
怪怪腔调从巷口传来,炽陌一袭红衣,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面口袋走到四人面前,翻过面袋子一倒,噼里啪啦掉出了十多只信鸽。
那些信鸽全身都裹满了面粉,猛一看去,就好像一堆面团,唯有最上面的一只信鸽腿上,绑着一根袖珍蓝色竹筒。
风壹面色变了。
“让我们来看看,这风竹信里面都写了什么?”炽陌解下竹信倒出信条一看,挑了挑眉,递给尸天清。
“写了啥子?”郝瑟问道。
“尸、三、速、慎。”尸天清展开字条道。
“什么意思?”郝瑟问风壹。
风壹紧闭双唇。
“尸天清一行,三日可至敛风楼,速备,慎备。”炽陌突然出声。
风壹豁然看向炽陌,一脸惊色。
炽陌挑眉一笑。
“风壹,你这是给谁传消息?”文京墨问。
风壹咽了咽口水,没吭声。
“你若是不说,我就解裤腰带了啊!”郝瑟手放在千机重晖上威胁。
风壹身形一颤,瞪大眼珠子盯着郝瑟凶巴巴的三白眼半晌,突然,哇得一声哭了起来:“我也不想啊,可是风长老七天前给我传了信,务必要将你们的行踪尽数汇报,否则、否则……”
“否则怎样?”尸天清沉声。
风壹抽泣:“否则,就给公子娶十个武艺高强的老婆!”
诡异沉默。
尸天清、文京墨四眼圆瞪。
“啥玩意儿?”郝瑟脸皮抽搐。
炽陌一脸啼笑皆非:“这也算威胁?娶十个老婆可是美事啊,姓舒的乐都要乐死了。”
“我家公子才不是那种人!”风壹大怒,“分明是风长老他们想找十个母老虎困住公子!”
众人:“……”
“说起来,都怪你们不好!”风壹抹了一把眼泪,气呼呼瞪着郝瑟。
“我们?”郝瑟指着自己鼻尖诧异,“我们干啥子了?”
“自从认识了你们,公子就天天想着离家出走,回家待了不到十天扔下一封信就翘家跑了,气得七个长老吹胡子瞪眼,都说是你们把公子带坏了,害公子的心都玩野了!”风壹噘嘴道。
“喂喂!”郝瑟几乎喷血,“认识我们以前,意游公子也是天天在江湖上溜达,怎么这屎盆子就扣在我们脑袋上了?”
“以前公子外出游玩,不出两个月,定会回楼中住上一个月,可这次,居然四个月都未回楼!而且,每年生辰和春节都是公子和七位长老一起过的,可是这次眼看就要到腊月,公子居然还没有回楼的意思,七大长老这才动了怒,说要给公子娶个老婆回来管着公子……”风壹一脸控诉。
“所以——归根结底就是你们那七位长老——吃醋了……”文京墨脸皮抽搐。
风壹垂头,嘴里不知道嘀嘀咕咕了些什么。
尸天清扶额、炽陌啧啧称奇,郝瑟满头黑线。
这都啥子跟啥子啊!
“即便如此,也不该逼琭言成亲。”尸天清蹙眉道。
“对啊,逼婚这种行为,是反人类反社会违反人类发展规律的!”郝瑟频频摇头,“强扭的瓜不甜啊!”
“你们跟我说也没用,七大长老个个都是老顽固,他们才不听呢!”风壹眼圈泛红,“我也想公子寻一个自己喜欢的娘子白头偕老啊。”
“风壹,你领我们去敛风楼,我们寻机会与七位长老好好谈谈,终身大事,怎可如此草率?”文京墨叹气。
尸天清和郝瑟齐齐点头,炽陌瞅了二人一眼,也点了点头。
“可是……风长老说不让你们去捣乱……”风壹怯生生看着四人。
“风壹!选择站队的关键时候到了!”郝瑟一拍风壹的肩膀,“你是选择遵循风长老的命令,还是选择帮舒公子?”
“我当然站在公子这一边!”风壹一抹鼻涕。
“那就带我们去敛风楼,我郝瑟以我的人品保证,一定帮舒公子找到一个貌美如花武艺高强情投意合娇滴滴美滋滋的小媳妇!”
“当真?!”风壹眼睛一亮。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郝瑟定声。
“好!我带你们去!”风壹坚定道。
尸天清和文京墨相视一笑,炽陌挑眉。
“如此,我等就抓紧时间筹备启程——尸兄,你们买的米面呢?”文京墨看向尸天清和炽陌。
“炽兄,面呢?” 尸天清问炽陌。
炽陌一抖手里的空荡荡的面口袋:“用来抓鸽子了。”
尸天清眨了眨眼,又看向文京墨,一脸无辜。
文京墨长叹一口气,又掏出一锭银子:“再给你们十两!”
“好嘞。”炽陌兴高采烈接了过去,扯着尸天清就走,“天清美人,咱们再去买。”
“郝兄,你买的衣服呢?”文京墨又瞥向郝瑟。
“马上就来!”郝瑟当机溜走。
最后,又剩下文京墨和风壹两个人。
“风壹——”
“文、文公子有何吩咐?”
“跟小生说说,那七位长老的性情品性爱好。”
“诶?”
*
郝瑟循着原路一路奔回“香裳阁”,可到了店前,却发现门口挤了一堆人,皆是兴致高昂对着店内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更奇怪的是,门口直挺挺站着一个人,双眼微瞠,一脸惊色,竟然是流曦。
“流曦,你怎么站在这儿,莲心呢?”郝瑟问道。
流曦双眼瞪得溜圆:“郝公子,里面好吓人。”
“哈?”郝瑟听得一头雾水,迈步进门,可刚探进门半个脑袋,就觉一股冲击波呼啸而来,险些将自己喷一个跟头。
“掌柜的,这面斗篷所用的缎子,分明是用断丝续接织成,边缘针脚粗大不均,花纹绣工死板僵硬毫无灵性,显然是本地的绣娘赶工制成,绝非你所说的苏州绣娘手艺,还有里面的棉絮,一闻就知道是陈年的旧棉花,穿上不保暖不说,还有一股呕味,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件残次品,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嗓音宛若黄莺鸣歌,真是好听的紧,可那语速,却是快得恐怖,猛一听去,就好像一百个小岳岳同时快速说绕口令,震得郝瑟两眼犯晕。
郝瑟使劲儿揉了揉眼皮,定眼一看,只见这店里只有五人,其中四个站在堆满衣物的柜台后,一个中年貌似掌柜,三个青年应是小二,皆是一脸惊悚,满头冒汗。
而在他们对面,一个窈窕身形盎然而立,青葱手指一一指过柜台上的衣物,嘴里噼里啪啦嘁哩喀喳犹如唇枪舌剑,砍杀一片,竟然是宛莲心。
对面掌柜面色发青,俨然已经败阵,抹着冷汗摇旗投降:“姑娘!求求你了姑娘,我们这不过是小本生意,您嘴下留情啊!”
宛莲心娇笑一声:“掌柜这说的是哪里话,俗话说的好,挑货的才是买货的,我可是诚心要买的啊。”
“对对对,姑娘你说的都对!”掌柜一咬牙一跺脚,“您说吧,这七个斗篷、七双棉鞋、七顶帽子、七套棉衣,您打算给多少?”
“十两。”
“什么?!”
“十两?!”
三个伙计顿时就惊了。
宛莲心眨眼:“掌柜的您放心,我算过了,给您十两,你还赚了半两,算是不错了。”
“掌柜的——”三个伙计一脸哭丧看向掌柜。
掌柜眼含热泪:“给这位姑娘包起来!”
“多谢掌柜。”宛莲心嫣然一笑,回身朝着郝瑟聘婷福身:“小郝,你回来啦,我把该买的都买好了。”
郝瑟愣愣点头:“好——好牛!”
宛莲心双颊飘红,提高嗓门:“流曦公子,来提货了。”
门外流曦噌一下钻了进来,圆瞪双眼看了宛莲心一眼,抢过老板递来的两大包衣服,一阵风似的奔出。
“流曦公子这是怎么了?”宛莲心问道。
“这孩子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估计吓到了。”郝瑟吸了口气,定了定神,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扔给掌柜,“掌柜的,以后我们会多照顾你生意的。”
“客官,以后别再来了啊——”掌柜和三名伙计泪洒衣襟,目送二人离开。
*
“嗯,不错,总算有个能做正事的人了。”
马车边,文京墨点了点宛莲心的战利品,一脸赞赏。
“文公子言重了,这些不过是小事。”宛莲心回礼。
“小事?呵呵——”文京墨瞥了一眼尸天清和炽陌,“花了二十两银子只买了一袋大米两袋面粉一包点心,还扔了一袋面……”
尸天清默默垂头。
“小书生,你看清楚了,那点心可是这镇子上有名的核桃酥,甜酥可口、香飘十里,五两银子一点都不贵……”炽陌辩解。
“炽陌公子,想吃点心,自己掏银子。”文京墨笑得和蔼可亲。
炽陌语塞,挠着下巴转身凑到尸天清身侧。
“还有某人,花了三两银子,买了这是——”文京墨挑起一个布袋子,挑眉望向郝瑟,“一堆泥巴?”
“什么泥巴?!那是五彩泥塑,传统手工艺术品,国家非物质传承——”
“嗯?”文京墨双眼一眯。
郝瑟瞬时闭嘴,退到了尸天清身侧,垂头反省状。
文京墨又看向流曦。
流曦身形瞬时紧绷。
“没花钱,很好。”
流曦长松一口气。
文京墨瞅了一眼思过的三人,掐了掐眉头:“如今舒公子不在,住店、吃饭都需要花销,一路行来,花销庞大,且如今我们毫无进项,只有出项,还多了一个吃白食的——”
郝瑟狠狠瞪了炽陌一眼。
炽陌朝郝瑟呲牙。
“所以,要开源节流!”文京墨黑着脸宣布。
“是,文公子。”流曦和宛莲心点头。
“都依千竹所言。”尸天清颔首。
“好啦好啦,小书生你管钱,你说了算。”炽陌摆手。
郝瑟两眼闪动:“那喝茶听小曲儿……”
“想都别想!”
“零食点心——”
“禁了!”
“手工艺品?”
“做梦!”
“地方特产?”
“呵呵!”
郝瑟鼓起腮帮子,看向尸天清:“尸兄……”
尸天清默默扭头。
郝瑟再看其余几人,所有人都毫不留情移开目光。
郝瑟呆立原地半晌,猝然,三白眼一竖,一把揪住风壹,戾气满面:“风壹!”
风壹吓傻:“干、干嘛?”
“速速启程去敛风楼抢回舒公子!否则这日子没法过了啊啊啊啊!”
*
于是,就在“无茶水、无点心、无特产”的“三无”高压政策下,郝瑟一行继续踏上了征程。
虽然每天尸天清依旧偷偷为郝瑟打野味改善伙食,但是由于没有了“买买买”购物消遣的滋润,郝瑟的精神一天比一天萎靡,日日无精打采耷拉着脑袋,看起来甚是可怜。
对此,随行诸人都有些不忍心,纷纷向文京墨求情,无奈全被严词拒绝。
最后,连和郝瑟关系最差的炽陌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向文京墨提出建议:
“我说小书生啊,你就让那小子买点东西玩吧,这天天在车里扯着嗓子吼什么小白菜的怪歌,简直听得我想杀人!”
“还有力气唱歌,说明死不了!”
“小白菜啊~地里黄啊~两三岁啊~死了娘啊~”
“闭嘴!”
“文书生是恶魔!”
“阿瑟……”
“郝公子……”
“小郝啊……算了吧……”
“公子这都是认识的什么人啊什么人啊什么人啊……”
就这般在郝瑟凄凄惨惨的歌声中,又行了三天时间,总算是看到了一丝曙光。
*
“诸位公子,穿过这片树林,我们就到了!”
风壹示意流曦停住马车,向众人宣布。
“卧草,终于看到希望了!”郝瑟从车窗钻出脑袋大叫。
众人眼前,是一片辽阔的古树林,枝干崎曲苍劲,漆黑嶙峋,林叶茂密如黑绿色的阴云,遮天蔽日,风拂而过,就仿若被这古林吞没,听不到半点声息。
“好大的林子,难怪里面能建一座楼。”郝瑟咋舌。
此言一出,众人都笑了。
“小子,你还真以为敛风楼是一座楼啊?”炽陌鄙视。
“哈?不是楼是啥子?”郝瑟纳闷。
尸天清摇头轻笑:“阿瑟可曾听过那首关于敛风楼的诗?”
郝瑟摇头。
“楼非楼,风非风,阴非阴,阳非阳。”尸天清轻声念道。
“啥子鬼?”
“敛风楼的位置,十分神秘,江湖传说,若是有缘,信步可至,若是无缘,一生难求。” 文京墨道。
“哦~很带感嘛!”郝瑟一脸激动,“风壹,敛风楼到底是啥子样的?”
“嘿嘿,你们肯定想不到的!”风壹一脸得意,催促流曦驱使马车行入树林,“敛风楼无所不在,却又无影无踪,若是没有人领路,天下没有人——”
说到这,风壹声音猝然一停,整个人好似傻了一般,僵住了。
“风壹?”尸天清提声。
风壹噌一下跳下马车,迅速在四处看了一圈,一脸哭丧像瞪着众人:“我好像迷路了!”
“什么?”众人大惊。
“臭小子,你不是敛风楼的人吗,怎么能迷路?莫不是消遣我们?”炽陌竖眉。
“这条路我走了上百次,绝不可能走错,按理来说,我我们早就该到了,可是你看,我们好像在原地打转啊!”风壹惊呼。
众人惊觉,忙四下观望。
这才发现,这林中不知何时起了一层淡淡的雾气,且有越来越浓的趋势,怪树苍枝,沉绿丛叶,都渐渐湮没在浓雾之中,不过几个呼吸间,能见度竟是降到了一丈之内。
“好邪门!”郝瑟吞了吞口水。
“大家切莫乱动。”文京墨跳下马车,手托九如珠盘,手指拨动珠盘,足踏八卦步,口中念念有词。
众人目光不禁都聚集在文京墨身上,心一点一点提了起来。
良久,文京墨才停住脚步,沉声道,“我们被困在阵法中了。”
“阵法?风壹你——”郝瑟忙看向风壹。
可是,这一看才惊觉,适才还跟在马车旁的风壹居然不知何时消失了。
“卧槽,人呢?!”郝瑟惊呼。
众人也是大惊失色,尸天清、炽陌、流曦立时分头寻找,可足足找了一盏茶的功夫,却是没有见到任何踪迹。
风壹就仿若被这突如其来的浓雾给蒸发了一般。
“莫要找了,风壹八成是利用这阵法和浓雾跑了。”文京墨沉声。
“好个小滑头!”炽陌咬牙。
“这可怎么办?”宛莲心面色发白。
“千竹!”尸天清提声。
“莫急。”文京墨狐眸一闪,“流曦,舍车卸马。用绳索将三匹马串成一串,小生和炽公子共骑一匹领首,流曦和莲心姑娘共骑一匹居中,尸兄和郝兄同骑一匹压后,都随着小生的马前行。”
众人立时依言而行,分别翻身上马坐稳,文京墨手持九如珠盘端坐马背,炽陌握持马缰,策马前行,绳索之后,流曦、尸天清双马紧随其后。
古林中雾气越来越重,郝瑟坐在尸天清身前,只能勉强看到前方的马尾,幸亏有绳索相连,否则很难跟住。
林中静寂无声,前方雾气中偶尔传来文京墨珠盘响动,除此之外,就只能听到背后尸天清的呼吸声。
那呼吸绵长而温热,每一次,都擦着郝瑟耳畔,吹动鬓角碎发。
好痒啊——
郝瑟使劲儿挠了挠耳朵。
“阿瑟……”哑音突然凑近郝瑟。
郝瑟背后汗毛酥然倒竖:“啥?”
灼热的气息几乎就贴着耳廓,久久不动,却是再没有声音,但背后的温度,却是逐渐升高,就好似身后贴着一面滚烫的熨斗。
“尸、尸兄?”
长长的灼息叹出,然后,缓缓远离,那种灼热的温度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清凛如山泉的气息。
“阿瑟,我们到了。”
“诶、诶?”
郝瑟一个激灵,猛然抬眼,顿时惊呆了。
眼前浓雾消散,古林已至尽头。
展目望去,云浮蓝空,青山如黛,河绕白练,山脚之下,一座古镇临河而建,白墙灰瓦层层叠叠,衬着如画风景,犹如水墨画卷。
青色石楼高高伫立在镇口,石牌高悬,刻着三个大字:“泰初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