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沈问秋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他实在有些心疼。他是个很会给自己放松的人,手下那么多商铺商队,他要是事事躬亲,那就是累死了也做不到,所以他会放权,会培养
各级管事,他只要把握大方向就行,他希望宜生也能跟他一样,这样才不会累。
但如今的宜生就如同他刚开始经商时,那时的他什么都要自己摸爬滚打,自己亲力亲为,这样辛苦了许多年后,才能做到如今这样“清闲”。
所以,宜生这段时间的辛苦是必须的,逃也逃不过。
沈问秋有些心疼,但看着这样的宜生,心里却同样有着喜悦以及自豪。两人又谈了下这次科举,沈问秋还向宜生推荐了几个能人异士,以及这次船队去南洋,辗转前来的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研究院不仅设有自然学科研究,还有一个重要的部门,便是翻译院,宜生早跟沈问秋提过,想让他引荐一些熟悉番邦语言的人才,进入研究院,专门翻译研习番邦书籍,以后甚至还有专门招收一批小孩子学习番邦语
言。
因此一听沈问秋说起这个,宜生便有些喜不自禁,恨不得马上去见那些人。
但是,沈问秋却按住了她。
“先不忙,人就在那儿,跑不了的,咱们先说说别的事儿?”
他笑眼盈盈地道。
宜生疑惑:“什么事?”
“你跟罗钰三年之约的事。”沈问秋挑眉笑,“谷雨可已经过了,三年前的谷雨,你跟罗钰约定,你忘了么?”
宜生双唇微张,轻“啊”了一声。
她还真忘了。
这几天忙地脚不沾地,罗钰也未露出什么异样,她便把这事都抛到脑后,沈问秋这么一说才想起来。沈问秋又道:“谷雨前日,浮云楼发生了一起贵女斗殴事件,恰巧被微服出宫的陛下看到,当事的贵女都被送回各自家中,先动手的贵女还被陛下训斥,要求其父母好好管
教。”
宜生微微蹙眉,这事她恍惚听官署里有人八卦过,只是不清楚其中详细,也不知沈问秋此时说这话是何意。她疑惑地看向沈问秋。
沈问秋笑:“斗殴的贵女中,有一位齐小姐,你应该知道吧?”
宜生一愣,随即笑了,道:“自然知道。”就是那位追求的罗钰的齐小姐啊,她自然是知道的,她甚至派人搜集过那位齐小姐的资料,也亲眼见过人,几年的了解下来,倒是觉得她与罗钰能成的话倒也不错,只是
可惜……罗钰似乎全然没有松动的迹象,让她头疼极了。
不过,现在沈问秋说起齐小姐,又说起三年之约……
“难道――”她有些期待地看着沈问秋。
沈问秋微笑着点头。
“前几日陛下派了黄太医去齐大人府上,为齐府上下请平安脉,尤其是在斗殴中受了伤的齐小姐,黄太医可是有一手祛疤的绝技。”
宜生忽然松了一口气。
所以,罗钰这是终于开窍了?这三年来,虽说她全身心地忙于朝政,无暇顾及个人感情,但对罗钰的感情却始终没有超出友情、亲情乃至君臣之情的范畴,若三年之约过去,罗钰依旧执意要她做他的
皇后,她似乎也无法拒绝,然而她却真的无法想想怎样跟罗钰做夫妻。
那不是她想要的。
所以,此时听到罗钰似乎终于有接受别的姑娘的迹象,她便不由松了口气。
一口气刚呼出,眼前却忽然多出一张脸,吓了她一跳。
脸的主人却浑不知羞,腆着脸笑问她:“你看,你跟罗钰的约定都过去了,现在该轮到我们了吧?”
他眉眼生春,像在严冬里等待许久的树,乍逢春来,每一个枝桠上便陡然开满馥郁的花,令人见之则喜。
宜生看着他的笑脸,沉静的心忽然微动。
她捂住胸口。
他还在看着她,春意盎然的眉眼晕出一丝伤感。
“第一次见你时,我十七岁,如今,我却已经老了。”
他的脸离她那样近,近地她清楚地看到,他依然文雅俊秀的脸上,眼角赫然已有淡淡的细纹。他第一次见她是十七岁时,然而彼时她却没有看到他。第一次见他,还是成亲后的次日,她端着茶,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个与自己丈夫同龄,比自己也不过大了两岁的“叔叔
”。
他身着锦绣,头戴玉冠,身姿笔直地坐在长辈之位,却显然与旁边的长辈们截然不同,与真正成熟世故的长辈们相比,他唇红齿白的少年面容,显得那样的青涩干净。
端的是翩翩英俊少年郎。
可如今,当年的少年郎,眼角却已生了细纹。
心里忽然冒出一丝丝的酸楚,还有一丝丝的悸动。辗转半生,历经坎坷,却原来这颗心还会这样跳动。那不寻常的跳动,让她不由地捂住了胸口。
“你不老。”
沈问秋忽见面前女子轻启朱唇这样说道,温柔的眉眼里漾着活泼的笑意。
“你也只比我大两岁,你若老了,那我岂不是也老了?”她的眼睛如黑玉,长长的睫毛轻轻扇动,有丝羞怯,亦有丝无畏,一如那年上元灯会,风吹起少女的面纱,猝不及防地面对众人的目光,她眉眼微带羞怯,却又勇敢地扬
起下巴,像一只骄傲又活泼的小鹿。
就是那样的眼神,让他一眼沦陷。
沈问秋伸手,摸上她的脸,拇指按在她的眼角。
宜生怔了一下,却终究没有挣扎。
她看着他的眼睛。
他也看着她的。
不需要什么言语,千言万语,眼神已经足够传达。
沈问秋轻轻地、有些颤抖地,将她拥入怀中。
宜生依旧没有挣扎。
沈问秋闭上眼,忽然有晶莹的水珠从眼角流下。
他用十九年等待一朵花开,没有人支持他,甚至曾经连他自己都未奢望过真的会有花开的一天。然而如今,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