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霓的到来让厅中顿时一滞。
虽然云霓郡主名声在外,在场的所有人,除了奶娃娃,几乎都是听过云霓的名字的,可听过是听过,真正见过云霓的人却并不太多。
因此,此时一见云霓进来,众人的目光便齐刷刷地投过去,打量她的容貌,打量她的表情,并试图从她脸上看到一些火药味,一些能让她们想看的热闹更热闹的火药味。
可是,她们失望了。
云霓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生气的模样,反而带着克制而矜持的笑,若不是那红衣太张扬,面容太艳丽,几乎就像一个性子端庄的腼腆少女。
她丝毫没有在意众人的打量。
她径直朝镇国公老夫人走去。镇国公老夫人与宁音公主坐在一处,正说笑着,见云霓走来,脸上的笑淡了一些。待云霓走到她身前,向她行礼时,她笑着道:“郡主怎么突然有空来?今儿早上不是才进
了宫,太后娘娘也没留你在宫里住几日?”
云霓抿了抿唇,却道:“太后娘娘留我住了,只是我不想住。”
附近能听到她说这话的人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宁音公主也望了她一眼。
只有宜生、林焕和七月毫无所觉的模样。宜生是心里知晓原委,林焕是没心没肺兼忙着看七月,而七月,自然更不必说。
云霓却好像没发现众人的惊讶似的,她只看着镇国公老夫人,笑容依旧腼腆,目光却直白而炽热:“老夫人,他……回来了?”
他?她?
众人竖起了耳朵。镇国公老夫人愣了愣,似乎因云霓的话想到什么,当即双眼一亮,但随即看向云霓,又几不可查地蹙起了眉。她不悦地扫了眼四周打量和窥伺的目光,看向云霓时,脸上
的笑不禁更淡:“郡主说什么,我有些听不懂。”
云霓脸上现出一抹怒色,但很快又压抑下来。她平缓了下呼吸,看着镇国公老夫人,执拗地道:“老夫人,您知道我说的是什么。”镇国公老夫人脸上的笑容更淡,几乎就差直接露出不喜的神色,她道:“郡主别跟我老人家打哑谜,我听不懂。况且……”她看了看席间,又道,“这眼看就要开席了,郡主
还是快点落座吧,别让主人家难做。”云霓郡主来之前,宴席本就快开了,如今又耽误了一会儿功夫,负责指挥上菜的婆子已经在谭氏身边候着有一会儿了,只是见云霓还站着跟镇国公老夫人说话,便一直没
敢出声打搅。听了这话,云霓仅有的耐心似乎也即将告罄,她暴躁地走了两步,正要说什么,就听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蓦地响起。她抬起头,就看到威远伯老夫人身边一个十来岁的小
姑娘向前走了两步,走到了镇国公老夫人不远处,仰着一张天真无邪的脸,一脸好奇的开口。
“老夫人,您的儿子就是西北大将军,陆临沧将军吗?”沈青叶仰着头,大大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看着镇国公老夫人,目光中带着一丝好奇,更有一丝孺慕。听到人这般提起自己的儿子,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镇国公老夫人有些奇怪,同时还有些自豪。看着沈青叶乖巧天真的模样,她不禁放柔了声音:“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若是沈青叶是普通的京中小姑娘,知道这一点自然不足为奇,但她不是。她在路途遥远的广州出生长大,来到京城才不过十几天的时间。这段时间里,光是熟悉京城的礼仪规矩,记住伯府的至交亲朋恐怕就够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忙活的了,像镇国公府这样的人家,虽然显赫,但跟伯府却没多大关系,并不属于沈青叶急需记住并了解的那
一拨。
况且,镇国公老夫人来这个生日宴是临时起意,所以她不认为,沈青叶说这话是谭氏教的。
谭氏的反应证实了她的猜测。
谭氏皱着眉看了沈青叶一眼,见镇国公老夫人并没有生气,眉头才又舒展开来。
沈青叶倏地笑弯了眼,声音糯糯地说道:“因为青叶听说过呀!”
镇国公老夫人满脸笑容地接道:“听说?在哪儿听说的?在京城?听你祖母说的么?”说着看了谭氏一眼。
谭氏尴尬地笑了笑,正想着是承认还是否认,沈青叶已经又接了话:“不,我在广州听说的!”
镇国公老夫人感兴趣了:“广州?”镇国公府威名赫赫,在北地是令蛮夷闻风丧胆的存在,在京城也颇有威名。现任镇国公,同时也是西北大将军的陆临沧征战沙场二十年,是当今朝中武将第一人,提起当
世英雄,就定然会提起陆临沧。
难道,陆临沧的名声都传到广州了?
这个猜测让镇国公老夫人的眉眼都舒展了开来。沈青叶重重点了点头,脆声道:“是呀。广州海匪多,出海的船只经常遭难,小时候总听奶妈和丫鬟们说,要是陆将军在广州就好了,定能打得海匪满地找牙!”随着说出
最后四个字,她孩子气地举起了小拳头,好像要跟她口中的陆将军一起去打海匪似的。
镇国公老夫人噗嗤一下笑了,也不知是笑她说的话,还是笑她孩子气的动作。
立马有人察言观色,捧场地道:“这么说,镇国公的名头都传到广州去了?可真是了不起。”
这话一出,顿时附和者云集。她们说起陆临沧曾经的功绩,说得如数家珍,细致详实,仿佛她们曾经亲临那些血肉横飞的战场一样。
镇国公老夫人便笑地更慈眉善目了。
突然,有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小声说了句:“说起来,世子爷也是英雄出少年,前两年不就跟国公爷一起上了战场?如今也该高升了吧?”
附和赞颂的声音顿时停了一瞬,众人都看向说话的那人。
那是个六品小官的夫人,才二十出头,样子还有些腼腆,见众人看向她,顿时手足无措,恨不得没说方才那句话。只是――哪句说错了?她也想奉承贵人,但她夫君官儿小地位低,娘家婆家又都不是什么大族,能见到国公夫人郡主公主这种贵人的机会不多,知道地自然也不多,想奉承也插不上话。只是突
然想起,镇国公府的世子爷似乎前两年从军去了,她想着虎父无犬子,国公爷那般厉害,世子爷应该也不会差。
哪个祖母不爱男孙?
镇国公世子是陆临沧的长子也是嫡子,镇国公老夫人那般以儿子为荣,想必提起孙子也能让她高兴吧……她这样想着,于是便说了那些话,本意不过是想奉承而已。
可是,如今众人的目光,却让她立刻意识到:她说错话了。
她惶恐不知所措。
一旁的女伴忙拉了她一把。
勇毅侯老夫人笑着打了圆场:“澹哥儿还年轻,要多磨砺磨砺,别急别急。”众人又纷纷附和。
谭氏不悦地扫了那小官夫人一眼,下定主意以后都不请这见识浅薄的妇人了。
镇国公陆临沧自然是战功赫赫威武不凡,但陆临沧唯一的嫡子陆澹却颇让人非议。起初陆澹倒也是允文允武的佳公子,又兼长相不凡,更是备受京中少女们推崇喜爱。
可是,这位佳公子在十五岁科举不第后便开始变了。
勋贵人家的子弟,自然不必非得挤科举这条独木桥,但陆澹偏偏去挤了。
挤了没什么,他少有才名,是众人欣羡的才子,早在他准备走科举之路前,便有人赞叹地说他即便不靠父荫也能出人头地,因此他参加科举并不是多么令人意外的事。
令人意外的是,在他一路顺风顺水中了秀才举人,且次次头名后,却在考会试时栽了跟头。这自然不是说他落第了,天底下落第的士子那么多,哪能各个一帆风顺金榜题名?更何况他也不算落第,他考上了,可偏偏,他考前放下豪言,声称要连中三元,头名非
他莫属,更重要的是,夸自己的时候还把南北各地有名的才子都脚踩了一遍,这可就惹了众怒。
结果,会试一放榜,陆澹勉强吊在最后,之前被他踩过的才子们通通压在他头上,简直是自己抽自己耳光,还是左右开弓连环抽。当然,这也没什么,若是干脆认怂夹起尾巴做人,甚至继续苦读下次逆袭,那么凭他镇国公世子的身份,过段时间后人们自然会忘记且谅解:谁不曾年少轻狂?可以理解
。
可是,陆澹没有知耻而后勇,反而就此堕落了。颓废了数天后,再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陆澹俨然变成一个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好勇斗狠,眠花宿柳,为争一个妓子就能跟人打破头,跟以往风度翩翩沉稳持重的镇国公世
子简直判若两人。
陆临沧英雄一世,自然看不惯儿子这幅模样,父子俩摩擦矛盾频生,情分越来越淡,到如今几乎已经是形同路人。前年陆澹去了北地参军,但京中听到的消息却全是他又怎样惹是生非,怎样无所作为,怎样又惹镇国公生气。跟镇国公府走的稍近的人家,都知道这位世子如今有多么不
成器,原本提起孙子就满脸笑的老夫人也是满腹愁绪。
所以,听了那小官夫人的话,众人如何能不愣?说陆澹英雄出少年,说陆澹高升,这话哪里是奉承,分明是让镇国公老夫人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