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钦差至,西凉这边诸人一起郊迎其入城。
进了城后,照例在明沛堂中排香摆案,黑鸦鸦的一片跪聆圣旨。
因为需要封赏褒奖的人不少,以及劳军的辎重极多,这种封赏圣旨又极为奢华艳丽,辞藻堆砌累累,钦差滔滔不绝的读了足足小半个时辰。骊四骈六的圣旨听得所有人都昏昏欲睡,却不得不耐着性.子作恭敬感激状……
好容易一句“钦此”,众人皆是长松一口气,山呼着谢了恩,起身之后,忙不迭的令人撤下香案,簇拥着端木琴上座,奉茶寒暄。
这里就没有女眷们的事情了。
卫长嬴回到后头,卸了累累珠翠,问黄氏:“酒席那边你看过了不曾?”
黄氏道:“婢子方才还去看过,都齐全着。”
“那就好。”卫长嬴点一点头,抬手让人给自己脱下沉重的礼服,顺后把腕上两只碧玉镯子也捋下来放在妆台上,道,“叫人都精心点儿,伺候得周全了,自有他们的好处;若是有敢趁着人多手杂偷懒使奸的,姑姑看着罚,别手软。莫要在钦差跟前丢了咱们明沛堂的脸面。”
黄氏笑道:“少夫人就放心罢,这会婢子过来给少夫人禀告,就是贺妹妹亲自盯在了那里。若是贺妹妹来说,就是婢子看在那里,一准不会给他们偷懒的机会!”
主仆说了一番宴席安排,新任大总管沈召棠过来道:“方才三老太爷打发人来说,闻听钦差大人喜好歌舞,欲令后院所豢养之家妓献艺席上,还请少夫人准许。”
卫长嬴闻言淡淡的笑了笑,先跟黄氏道:“钦差喜好歌舞的名声,原来连三叔公也知道了?”之前,朝中对于这次西凉大捷的封赏才议定,苏夫人就立刻给儿子媳妇报了信。着心腹下仆千里迢迢星夜飞驰送这么一回信,信里自然不会只告诉他们封赏的结果。
对于钦差端木琴的性情喜好也是重点介绍了一番,好方便卫长嬴这儿晓得如何投其所好的招待他:这端木琴在阀阅眼里没什么难伺候的地方,就是比较喜欢看歌舞。然而也没到会主动索取妓人的地步……此人讲究的是一个风流不下流,大抵时候都是欣赏而非沉迷。
卫长嬴知道后,趁着给沈由甲要人时,又跟各家借了一批调教好的美姬,令她们昼夜排练了几支西凉这边的舞,以招待端木琴。
……沈由甲没有明说、但真正想要的那个缕儿,三叔公撑了几天,到底还是抵不住压力交了出来。卫长嬴把她送给了沈由甲,据说沈由甲连见都没见她,直接送到了军中充作营妓。
西凉军大胜归来,幸存的士卒都得了赏赐,正是满腔精力无处发泄的时候。缕儿既得三叔公喜欢,甚至喜欢她到了近乎宠妾灭妻的地步,容貌自然美貌非常。士卒们知道有这样一位沈家耆老钟爱非常的美人送入营中,既贪恋美色,也好奇耆老爱妾是个什么滋味……前两日,朱衣提了一句,说这缕儿不堪凌.辱,做营妓不几天就死了。
后一日,朱衣又说,三叔公知道消息后老泪纵横,私下里大骂沈由甲偌大年纪了还这样心胸狭窄,竟跟个小小女子计较只字片语至此!
卫长嬴听到消息后,在上门讨要招待端木琴的舞姬时,让黄氏不冷不热的道了一句:“三老太爷年岁既长,想来万事都看得开,心胸宽阔得紧,一定不会计较区区几个美姬的是不是?”
这番话是模仿着三叔公骂沈由甲的话而来,摆明了是站在沈由甲这百年,听得三叔公整个人都是一个激灵!
此刻黄氏就笑道:“三老太爷最喜欢豢养妓人,钦差大人呢爱看歌舞,也难怪三老太爷想凑这个热闹。”
“他既然想凑热闹,就让他凑吧。”卫长嬴淡淡的笑了笑,道。
沈召棠得了答复,就下去转告。
午初开宴,一直到未中才散。沈藏锋一身酒气的回到后堂,喝了两碗解酒汤,又洗了脸,才清醒些。
卫长嬴劝他睡一会:“晚上还要继续招待钦差,免得一会没了精神。”
沈藏锋笑道:“晚上要不要招待还不好说,钦差喝得不比我少,方才是叫人抬进客院里去的。”又说,“我这会倒有点睡不着了。”
既然睡不着,卫长嬴就跟他说说话:“宴上歌舞如何?后来的那一班是三叔公特意派上去的。”
沈藏锋哂道:“钦差都说了好,我看起来都差不多,不过是那么一回事。”
“差不多?”卫长嬴笑,“不至于罢?本来这次咱们招待钦差用的舞姬就有从三叔公那里要来的,今儿个他让沈召棠过来说,我才知道他还藏着一班呢!他藏起来的不是应该更好吗?”
沈藏锋道:“我不爱看这个,你让我说好与不好,我也未必说得上来。毕竟这是为钦差洗尘之宴,又不是三五知交好友相聚,唤几个舞姬上来助兴,那才有心思看。不过钦差对于西凉城中有人与他同好倒颇为意外,已经约了三叔公闲来相聚。”
卫长嬴点头道:“我就知道三叔公打着这个主意,却也不知道他见了钦差想打什么主意。”
“如今他能做什么?”沈藏锋淡然道,“大约就是从此只谈风月不问世事了……钦差在端木家向来也是如此,当然钦差不是因为之前得罪过其兄,却是因为文靖公过于小心谨慎的缘故。”
卫长嬴诧异道:“照这么说,钦差很是能干?”不能干的子弟,随便过过就是,要这样专心的喜好歌舞来掩饰吗?
沈藏锋点头,道:“这位钦差幼年时比咱们的侄女儿舒颜也不差什么,屡次蒙召入宫觐见,少年时即以善属诗文名传帝都。最难得是他为人谦逊,他声名最盛时,在族中将其嫡兄、即咱们义妹的生父压得黯淡无光,为了不让长兄难为,他故意坠马摔伤了腿,退居城外别院养伤。这场养伤足足养了四五年,中间圣上几次宣召都被他推辞了,后来他腿伤痊愈,却未再有诗文传出,反而喜好歌舞的名声传了出来。久而久之,现在人都只知道端木家的二老爷爱观赏歌舞,却不知道他才学极高,曾在少年时就被许为他日成就不在竹山先生之下!”
卫长嬴动容道:“竹山先生!这钦差这般才学?”
凤州卫氏虽然名士辈出,但依才名而排,竹山先生卫伯玉足以列入前三。自古以来的才子中,卫伯玉亦
是地位非凡。这一点,从至今许多人千里迢迢赶到小竹山,只为一睹《竹山小记》的碑文可见一斑。
就连卫家近年来的两位海内蜚声的名士:卫质皎跟卫郑雅,虽然也是海内公认的才华横溢之人了,也没有被拿来与这位先人比较过。
端木琴居然在少年时候就被人拿来跟卫伯玉比,足见他之功底何等深厚了!
这般才学,却为了不与兄长反目,甘愿在才名最盛时隐退,之后为了家族不被圣上猜忌,更是以喜好歌舞来掩饰己心――才学虽好,心胸更广,这样的人,纵然暂时蛰伏,却也不能小觑。
卫长嬴重视起来:“那让三叔公跟他见面……”
“无妨。”沈藏锋泰然自若的道,“钦差心如明镜,该管的不该管的自有分寸。他见三叔公,最多也就是谈谈风月。三叔公若是犯糊涂,说了不该说的话,他一准会立刻拂袖而去、绝不停留半步!”
卫长嬴凝神想了想,忽然扑哧一笑,道:“我忽然想起来你之前拿绝色比那上官十一,可别传了出去,叫钦差听到,真以为迭翠关那里有什么绝代佳人,问你要呢!”
沈藏锋笑道:“连你都误会为夫在迭翠关纳了什么人,何况钦差?”
“侍妾送人不是常事吗?”卫长嬴笑道,“就是旁人会怕你舍不得。”
“为夫身边使女送人的多了去了。”沈藏锋失笑道,“为夫几曾舍不得了?”
卫长嬴笑着说:“那些不都不是绝色吗?”
“玩笑话而已,为夫至今惟见过一位真正的绝色……”沈藏锋哈哈笑道,“就是嬴儿啊!”
“讨厌……”
………………………………………………………………………………到了傍晚,沈藏锋去客院请钦差赴晚宴,果然端木琴有气无力的卧在榻上,表示自己午宴时实在喝多了,无法出席晚宴,请沈藏锋代自己转告众人并赔罪。
沈藏锋象征性的慰问了几句,又询问是否需要请个大夫来看看?端木琴一口回绝道:“只是午宴贪杯,到这里后已喝了解酒汤,想来睡上一觉就好了。若明日起来还是不好,正可请我那侄女儿来一见。”
“义妹的医术,确实比这西凉城中众大夫都来得高明。”沈藏锋笑着道,“端木叔父既然如此说,小侄也不叨扰,这就去传话。”
如此出了客院,打发人到各处告知端木琴不赴宴了――午宴时陪席的众人或多或少都松了口气:连沈藏锋都喝了那么多,其他人也不会太轻松。这次得到封赏最多的几个人都是帝都来的,见惯了场面,对于在钦差跟前露脸的这种事情并不是热衷。
毕竟他们或者他们的父兄都是能够随意面圣的,犯不着拼死拼活的讨好钦差。
如此到了次日,端木琴一觉起来已经恢复了精神,不必请侄女过去诊治。就由众人陪着,前去营中慰劳大军。
接连十来日,端木琴忙完了这个忙那个,可算把公事办得七七八八了,就打发人告诉卫长嬴想见一见侄女端木芯淼。
卫长嬴就拨了一间花厅,给他们叔侄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