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房那边的人不再来镇上闹了之后,日子就要宁静舒适不少。期间,赵相莲一直居住在赵府里,脾性习惯也在逐渐地改变,调整。
这还是赵相宜多年以后,第一次跟赵相莲这么近距离地接触,也许是可怜她,也许是因为最近史老爷的那桩事,渐渐的,赵相宜现自己心里并不那么讨厌赵相莲这孩子了。
而赵相莲自身,在经历了这么多年的被漠视,被欺凌之后,突然得到大房一家人这样的救助,她的内心也在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都说患难见真情,大房一家子的举动让她心里温暖无比,感激涕零。可自家的亲生父亲和继母的行为,却令她心寒冷情,不敢回想。
从史老爷的手里挣脱开得到〖自〗由之后的她,如获新生,她把这一切的功劳都归结在大房一家身上,故而面对他们的时候,她现在总怀着感激的心情。
这段日子,赵相宜为了能让赵的莲心胸开阔些,思维放松些,可是想尽了法子让她高兴。
今儿她见天气好,这不就立马遣碧纹去给她们准备纸鸢去了,横竖府上的位置大,寻个空地方借风放放纸鸢,也是可以打一上午的时间的。
赵相宜今日穿一身浅碧色的春裳,照样梳桃huā髻,整个人看上去轻巧灵动得像是森林里俏皮的小精灵。
而赵相莲则穿一身嫣红色的宽袖春裳,丫鬟子给她梳了云髻,使得她的人看上去温婉不少,加之她本就生得好颜色,故而瞧着也是清丽动人。
两堂姊妹一红一碧地站在满园的春色里,手里牵动着各自的细线春风吹拂过来,会把她们颜色鲜艳的裙摆微微吹动起来,煞是好看。
裴子君刚踏入园子,瞧见这一幕时不禁就呆了。
怔怔地站在远处,对正要去禀报的下人微摆了摆手,下人退下后,他那早已线条分明的嘴唇不禁微微翘起。
有三年不见了。
不长不短的日子里这丫头的变化真大。
杏目红唇,笑意娇俏,眉目生动,声音清脆像是从天上悄声跌落的仙子带着她那无忧无虑的笑容,奔跑在一片huā海里。
她这巨大的变化,跟他想象中的一样却又不一样,让他此时好生惊喜。
原本压制下去的狂跳心声,此时又怦怦地乱起来了他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来摁在自己的心口上双眼微微眯起。
小厮元书凑了上来,小脸微红地指着那个红裙的少女笑道:“少爷,那个是不是赵家村的相莲姑娘?”
裴子君的神思早已不在此地,似乎已经随着赵相宜手里的那只红鲤纸鸢飘远了,到了轻盈的上空中……
但见他突然喃喃道:“终于到了这一刻了么。”早已凸显的喉结此时随着主人说话的动作微微滚动男性才有的味道萦绕在他的周身。
他说过的,要默默地等她长大等有一天,她的视线开始定格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才敢把心意完全捧到她眼前。
如今,她是真的大了。
稚气开始渐渐散去,有着少女般美好而纯真的笑容,她再也不是那个掉了门牙,做起事来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了。
面对这样的她,他说不出的紧张。
同样正在奔跑着的赵相莲,在侧脸之际,猛然现了伫立在远处的裴子君主仆二人,她怔怔停下,随后又拉了拉笑意正浓的赵相宜。
两人的纸鸢交织在一块,缠住了,尔后迎着风缓缓地落下,垂在翠绿的草地上,出一阵轻轻的声响。
赵相宜定定地去看自己前方的那个少年。
他的视线好像一直都在自己身上,充斥着炽热,讶异,欣喜各种复杂的情绪。藏青色湘绣滚边的春袍,衬得他那张成熟清俊的脸容愈英挺了,记得他从前很是爱穿浅色的袍衫,如今突然看见这样穿着的他,却好似另一个人一样。
在记忆里,他本该还是三年前的那个样子,是个尚有点稚气的小少年,喜欢跟自己还有赵弘林凑在一起玩乐。此时突然见到三年后的他,倒是让她吃了一惊。
他长高了很多,跟赵弘林相差不大了,颀长的身子被包裹得合,健硕的线条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很有男人味。五官变得愈深邃了,从眉到唇,仿佛被雕刻工再细细刻画了一回那般,除去了所有的稚气与嫩色,变成了真正的硬挺俊朗。
“相宜,我回来了。”他缓步朝着这个方向走来,一边走,一边轻启他那线条魅惑的嘴唇,用他早已变得颇富磁性的声音笑着给赵相宜打招呼。
他居然叫自己的闺名……
有那么一刻,赵相宜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心跳竟突然漏了一拍也似,血气微微上涌,直至小脸微微地热,由粉白转为嫣红,与赵相莲身上的春裳配得正好。
也许是因为好久不见,也许是因为他从未喊过自己一声“相宜”所以突然觉得讶异,有点点激动也是正常。
赵相宜如是这样在心里安慰自己。
不过有一点,她在心底里毫不犹豫地承认了,此时的裴子君,真不愧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他真的长大了,从那个喜欢去赵家村缠着他们玩的孩子,一路长成了一个魅力十足,英俊大方的少年。
走近以后,自他微敝的衣襟处,还隐隐可见那凹凸有致的锁骨,性感得无可救药。
赵相宜轻咳了一声,随后将脸别过去看繁huā。
赵相莲见状,也是偷偷抿唇笑了笑,尔后招呼元书和其余丫鬟子,悄悄地退出了这个小huā园子,给他们俩留下了一个〖自〗由的私人空间。
“相宜,好久不见。”裴子君在赵相宜面前站定,脸上漾着春风般的笑容,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相宜”二字他练习了好久好久,为的就是能够像现在这般说得认真而温柔。
“唔,不是明天才到么?”赵相宜微微埋下了自己的脸,局促不安地问道一边这么说,一边在心里无尽地鄙视自己……
没出息啊赵相宜,不过是三年没见,他还是裴子君啊自己居然会为了这张颇有变化的脸蛋而微微不安,什么跟什么啊。
紧接着又立马安慰自己,这一定是很久不见的缘故,若是裴子君一直跟他们在一起,那么看见他的脸容,她一定不会觉得稀奇激动的。
“我特意提前了一天,幸好你今天在府上。”裴子君温笑着,尔后又抬起了手来,往赵相宜脸蛋这边触来。
赵相宜的心跳立马就怦怦加速了,以为他这是要摸自己的脸蛋,想着在这个时代男女之间这样总是不好,他们已不再是当年的小毛孩子了…故而便微微侧脸躲了躲,一张小脸更是涨得嫣红无比。
“别动。”裴子君的声音好像是一种魔咒般,赵相宜闻言立马就定住了身子。
“虽说落在你头上挺好看的,可是一会还要见客人,总不好。”
裴子君转而伸手从赵相宜的鬓上取下了一片粉红的huā瓣,他的手指上除却huā瓣的馨香之外,还留有赵相宜鬓上的味道,将手放下,他轻轻地握紧了拳头,隐在袖中。总觉得这般做,就可以把那种味道给留住也似。
三年了。
他们一次也没再见过。
他很想念眼前的这个少女,想念她的音容,想念她的味道。如若不是为了实现自己对小姨妈的承诺,他早已不顾一切地回到了这里,回到她的身边。
这三年来,他紧张过,期待过,也恐惧过他多么害怕,三年后当自己再回到这片故土时,得到的不是这个姑娘等待自己的消息,反而是她早已心属他人的噩耗……
幸好,一切好像都还在原地未动。
唯一改变的,就是她的音容笑貌。
“奇怪,人都到哪里去了”赵相宜尴尬地交错着自己的十指,实在搞不懂赵相莲等人为何要突然悄悄离去弄得好像她跟裴子君有点什么似的。
“我们也走,大家等很久了,我爹娘也特地过来了,这会子大人正聚在一起说笑呢。”裴子君说话的时候,紧紧地攥住了手里的那片huā瓣。
“哦,那阅柔来了没?三年没见她了,肯定出落得很漂亮了。”赵相宜与裴子君肩并着肩缓步行走着,周身的繁huā不过是点缀而已,她自己都还没注意到,当她与裴子君二人站在一处时,是多么地耀眼。
“阅柔来了,薇儿也来了。”裴子君回答说,这倒是惊住了赵相宜:“连薇姐姐也跟着你们从京城回来了?!”
“嗯”裴子君点点头“姨父告老还乡,现下已做了坚定不移的打算,决定到江宁县这边来定居,所以他们一家人便趁这次跟我们一块回来了。”
“太好了!以后我们三个可以经常见面了!三年不见,薇姐姐生得肯定更出众了!”赵相宜万分欣喜道。
算算彼此的年龄,陈薇与裴子君今年都已十七了,对于裴子君而言,还是大好年华,可于陈薇这样一个女子而言,十七龄就意味着要嫁人,倘若越过了十八尚未婚嫁,该要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了。
思及此,赵相宜不禁抬头看了裴子君一眼:“薇姐姐该嫁人了?
有心上人了么?”
裴子君闻言,脚步一怔,尔后微微勾唇:“有了,不过呵呵,改天你问她,让她自个跟你说。”
“弄得这么神秘?是我认识的人么?”赵相宜不禁微微嘟起了嘴巴,这下子与裴子君多聊了几句之后,两人之间又恢复了从前的自然,跟三年前的相处模式没什么两样了。
“唔,是你认识的,也许等你知道了以后,没准会吓一跳的。”
裴子君舒心地笑了笑,尔后心说,幸而那个人不是自己,幸而他与陈薇的事情终于得到了解决。否则,此时再面对赵相宜,他不知该是何种心情。
“我认识的?那么“赵相宜很自然地就看向了裴子君。
眼里的情绪她自己也弄不清楚。
早在五年前,她就得晓了陈翁氏的心意,陈薇本就算是从小与裴子君一块大的,彼此关系也很是融洽,这会子再看裴子君,也是一副高兴轻松的模样,想来,两人真的……
赵相宜甩了甩自己的脑袋,尔后微微地吐出一大口气,心说,他们的事自己也不好插手的,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大家解释近亲结婚的弊端。
这个时代的人,恰恰相反,他们特别喜欢亲上加亲这样的喜事。
只不过……
赵相宜的步子越走越慢很奇怪的是,除却“近亲”的这一点让她有些担忧之外,心里的某一个角落也不知怎的,竟开始隐隐不适起来,不清楚原因,更分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只是因着这种感觉,让她的心微微不安起来了。
“怎么不走了?”裴子君转身往回走,伸出的右手刚想去牵赵相宜的,却生硬地滞在了原地,尔后趁她不注意之际悄悄收了回来。
他的脸上满是尴尬的笑容。
是因为太想念她了所以很自然地就想牵她的手,甚至于想好好地抱抱她。
这个折磨人心的小女人呢,从很小的时候起,就悄悄地闯进了自己的心里,不但没有让他觉得突然与不适,反面让他愉悦而欣喜。
都分不清有多少年了,他就一直以等井的姿势默默地陪在她的身边,亲眼见证她的喜怒哀乐,那么〖真〗实,那么迷人。
如今,双方真的大了,面对近在眼前的她,他真的好紧张,因为从始至终,他都不确定这个姑娘对自己的心意。
最害怕的结果是,当他把视若珍宝的心意捧到她面前之时,她只会觉得那很可笑而已。
“我有点乏了。”赵相宜敛了笑疲倦道“你先过去陪他们,我想回去换身衣裳再去。”
“如果觉得太累,就好好睡一觉罢,没关系的,我会帮你圆场。而且今天我爹娘会一直在这呆到傍晚,阅柔跟薇儿两个会在镇上住几天,你们有的是时间叙旧。”
赵相宜抬眸,刹那间,只觉得眼前的这个少年变得极为稳重深沉了,处理事情来的时候,更是滴水不漏。
“不用,我换身衣裳就来,很快的。
”不远处就是沉宵院,赵相宜辞别了裴子君以后,方按住了自己狂跳的心口,快步往卧室里走去。
静静地端坐在室内的软榻上,久久都回不来神。
不是这样的。
在她想象中的,两人即将见面的场景,不是像今天 这样的。
想象中的,是如同三年前那般,彼此都很天真,没心没肺,照旧可以半开玩笑,疯疯癫癫。
可是刚才的自己与裴子君,熟悉是熟悉,却好像再回不去从前的那种童真,这时的他们,就好像是男人与女人之间的会面那般,彼此青涩而羞赧,略带着微微的无措感。
为什么突然之间会有这样大的变化?
这令赵相宜一时之间无所适从。
这意味着在这个时代的美好的童年就要结束了?从裴子君出现的那一刻起。
尽管她早已不是个孩子,可多年来倍受宠爱的自己,多么希望自己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孩子,沉浸在一片温暖的包容当中。
碧纹给赵相宜挑好了衣裳,又拿了干净的毛巾给她擦了擦脖颈上的香汗,还打趣笑道:“小姐今个是怎么了,脸蛋红扑扑的,瞧着也动人得紧呢。”
“少学阿朱耍嘴皮子。”赵相宜没好气地看了碧纹一眼,碧纹倒不怕,反而笑得更加欢实了。
重新换好妆容之后,赵相宜廾门出了院子。
却见院门外,裴子君正站在一株早开的海棠树前,双手环胸姿势清闲地着呆。
侧脸看见赵相宜的时候,眼里又是一讶,尔后缓缓转为笑意:“你穿这身瞧着也不错。”
碧纹偷偷捂着嘴巴笑了笑,后又轻推了推赵相宜打趣,赵相宜暗暗地打了碧纹的手,示意让她别胡闹。
“你怎么没去那边?”赵相宜走近了问。
“我想你的动作应该挺快的,便索性在这等你一起了。”裴子君笑了笑“我们走。
“嗯。”赵相宜轻轻地应了一声,二人并肩往huā厅处走去。
huā厅这边很是热闹,原本寂寥的位置,此时已坐满了宾客。
赵相宜一眼就认出了裴贺年与翁氏,三年不见,二人的精神依旧干练,并不显老。她微微欠身给二位行了礼,并庆幸陈翁氏与陈大人两个不在。
翁氏见赵相宜出落得不错,万分欣喜地看着赵信良:“哎哟,你们家闺女几年不见,竟生得这样好了,真叫我羡慕!”
“还很懂礼数了呢!”裴贺年也是笑着夸道。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她再怎么得体,也就是表面那两三下子,一会就露原形的!”赵信良今儿个高兴,说话便不这么注意了,况且在裴贺年等人的面前,他们向来是随意惯了的,气氛一直很好。
“我见阅柔也出落得好,如今再看,孩子们竟一下子就大了。”
任氏喝了。茶,看向翁氏笑道。
“她呀,也是疯丫头一个,在京城呆了三年了,竟也不见她得体些,还是见天地只想着疯玩。”翁氏宠溺地看了裴阅柔一眼,虽然嘴上这么说,可翁氏心里却深深地宠着这个小女儿,她从不指望阅柔能够学得人家官家小姐那般举止得体大方,她只要阅柔能够开开心心地长大,尔后择个如意郎君陪伴一生即可。
赵相宜顺着大人们的话看向了裴阅柔,她的变化是最大的。
三年前离开的时候,还是个尚有点孩子气的小姑娘,如今竟已亭亭玉立,楚楚动人了起来。
二人相视一笑,还互相眨了眨眼睛。
仅凭这样细微的一个动作,赵相宜便认定裴阅柔还是原来的老样子,一点没变。
陈薇就坐在裴阅柔身边,就外貌而言,她是真的没变多少,许是因为三年前的她,就早已气质温婉,优雅动人了。此厢再见,只觉得她更加沉稳安静了,不过不知何故,赵相宜竟从她的眉宇间捕捉到了一丝忧愁……
她在为什么而烦恼?
三个女孩一见面,就如同往常那般欣喜雀跃的,坐在一起更是聊个不停。
长辈们见了,也是欣慰地指着她们谈论纷纷的。
裴子君与赵弘林也是多年未见了,此厢二人择了僻静的水榭坐在一块悠闲地喝起了茶来。
“三年不见,你煮茶的功夫更进一层了。”裴子君拿起茶盏抿了一口。
赵弘林一面闻着茶香,一面淡淡道:“三年不见,你的官腔打得挺顺。”
“耳濡目染,京城那边多半都这样说话,我一开始不适应,后来慢慢的就改变了,自己都不察觉。”裴子君解释道“相信回来以后,不出一个月,我就能改回来的。”
“带着那边的口音也没什么,不必刻意强求。”赵弘林说完,喝了一口茶,尔后眯起了双眼,看舟了前方不远处。
“没想到,你居然长得跟娄一样高了,倒是让我吃了一惊。”赵弘林又笑着说。
“见面之前,你还以为我跟三年前一样,矮你半个头。”裴子君戏诡道。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地谈论了自身这几年的经历与变化。
说起赵相宜之时,裴子君不禁微凝了语气,般犹豫过后,方平静问道:“你妹妹的终身大事,定了么?”尽管来之前问过赵弘林,可他还是不放心,想要知道得更详细些。
“去年冬天起,我娘就开始为她物色夫婿人选了。”赵弘林波澜不惊地答道。
“什么?!”裴子君却大惊失色,险些碰翻了手边的茶盏,他焦急地抓住了赵弘林的衣袖问道“你原不是跟我说相宜还没有心上人么,而且大事也没定下来的!怎么这会子又说你娘开始给她物色人选了?还从去年冬天就开始了!”
“这不还没定下人来的么?“赵弘林慢悠悠道“哟,你改口叫她“相宜,啦?”
面对赵弘林的打趣,裴子君这会子是一点心思也提不起来,只闷闷道:“所以说还是我太含蓄,动作太慢了,实在是难以想象,若是我晚来一步……”
“这种事急不来的,你们得好好看清彼此。”赵弘林一直知道裴子君对小妹的心思,只不过,此时的他既像是在说他们,又像是在说自己。
裴子君抬头,怔怔地看着赵弘林,尔后又眯着双眼温声道:“那你呢?你今年都十九了,怎么还没把大事定下来?可别让宛瑶姑娘等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