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宥这个人的每次出现,都会给吴欺带来惊吓。
不寻常的主动搭话,不寻常热情交流,在他最想要隐身的时候她挺身而出,在他一心寻死的时候她出手相救。
突如其来的亲近让他蜷缩。
“我、我不是你爸……”吴欺口里支支吾吾着,脑袋低得快要点到地上:“你、你认错人了。”
“爸、爸。”凌幼灵仍旧挂着开朗的微笑,往吴欺的方向步步逼近,口中念念有词道:“你不知道自己是我的爸爸,但你就是我的爸爸。是你,给予我姓名;是你,带我来到这个世上;是你,赋予我思想和灵感。未来的你那么厉害,一定能找到解决我问题的方法,对吧?”她实在没有选择了,才这样病急乱投医。
吴欺被她郑重其事的样子唬得满头雾水的,心中溢满了初为人父的恐惧。
他的思绪不禁飘回到了自己的婴儿时期,难道是那时的自己对凌宥他妈做了……什么吗?
吴欺没有想清楚,凌幼灵没有问清楚,在一切明了之前,他们被剥夺了最后独处一室的时间。
“砰!!!”
一枚子弹穿过铁门的缝隙,宿舍的锁头在瞬间就被这极大的力量摧毁了。
吴欺的身体仿佛预见了某种毁灭性破坏的到来,一瞬间抖成了绵延不绝的波浪线。
然后,他看到了站在门外的季眠。
不是顾九歌,他下意识联想到的,是死去的季眠。
挥不散的戾气缠绕在他的乌沉沉的眼睛里,若地狱之门已经敞开,季眠必定就是从哪里爬出的厉鬼。他的手中握着一把纯黑色的手.枪,枪口已经装好了消.音器。他想要做什么,已经很明显了。
凌幼灵被突然的枪响吓得立刻转头,看到季眠的一瞬间,她的头就开始隐隐作痛了。
――惨了,他又要想太多了。
季眠没有像往常一样马上去黏凌幼灵,他目不斜视地走向了吴欺。
白区的宿舍窄小,根本没有可以阻挡季眠的空间,情急之下,她抓住吴欺的左手臂,把他强行挡在了身后。
――让局面变得更糟糕的,这个动作。
尴尬的站立位置让他们自动成为了对立方。
凌幼灵和吴欺一边,季眠自己一边。
季眠的脸上的表情很奇怪,既不是哭,也不是笑,更不是平静。事实上,他已经没有表情来应对这一切了。
很明显,他认为自己被ntr了,俗称:被戴绿帽子了。
季眠将自己空出的那只手搭上凌幼灵的右手,几乎是立刻的,他感受到了她反抗的力道。
她认为他要把她扯到一边去,他也的确要这么做。
凌幼灵从前总觉得季眠的力气很小,就算他现在换了个身体她还是没有改变这个印象。但她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
此时季眠的手掌就像是一块铁板,将她的右手腕牢牢擒住,紧接着,那只手又带着她的身体绕了半圈,控制住了她的左手。
轻而易举的,他把她往自己的怀里一带。然后,站在原地的吴欺就彻彻底底地暴露了。
“你不能开枪!”季眠瞄准吴欺接触过凌幼灵的左手臂,她动弹不得,只余下一张嘴在绝望地呼救着。
可是这个时候,还有谁可以救吴欺呢?
“顾九歌!”
凌幼灵的脑袋里闪过这个名字,下一句话完全是不经思索就脱口而出了:“救命,顾九歌!快阻止季眠!他要杀人了!”
子弹的速度太快了,要是顾九歌没有立刻出来控制身体,季眠又要做错事了。
“真开心你能在这样的时刻想到我,”被提到名字的杀人犯微微偏过头,对她露出一个温柔又黏腻的笑容:“凌宥,我一直在这儿呢。”
与此同时,他扣动了扳机。
凌幼灵跟着枪声重重地一抖。
“那么早我就劝过你了。凌宥,明明那么早,我就说过不要靠近他。为什么你就是不听呢?”
“吴欺这么好吗?”他的喉咙干干的,每一个字都尖锐嘶哑:“我们,为了他吵架了,你记得吗?还有,那次图书馆,为了救他,你连命都不要了。”
他斜睨凌幼灵失魂落魄的模样,表情突然变得阴狠起来:“你就,这么喜欢他吗?”
血,血在浸染着吴欺白色的校服。
可凌幼灵的脸上,没有残存一丝的血色。
“我不相信顾九歌会做这样的事,你骗我!在你愤怒时会代替你的季眠去哪了?你不是说他会吸收你的痛苦吗?你怎么会做出这么不理智的事情!”她盯住吴欺窝在地板上的身影,嘴唇慢慢地努动着。
“对不起啊,凌宥。季眠,也是我。”他把沉重的手.枪塞到了她的手上,接着,松开了对她的钳制。
“对不起,”他重复了一次,“我没有告诉你,顾九歌和季眠已经融合了。”
他的声音空空的,连这样小的房间都填不满:“我总想着,为自己留下一个开脱的理由。那样,我们之间说不定能等来一个好结局呢。”
顾九歌还有季眠,他们都不喜欢坦诚。
他们自己的心里知道,剥掉虚假的外衣,在那一层漂亮皮囊下的灵魂,是一个多么不招人喜欢的垃圾货色。
“我想不缠着你,我想不爱你,我想不要再给你添麻烦了。可是,你也知道的吧,我没法阻止自己这么做。”
季眠和顾九歌都有病,病娇的病,病入膏肓的病,这病属于不治之症。
“我答应过你再也不自杀,所以,由凌宥来杀了我吧。这一次,再不会有讨厌的东西回来了。”他闭上眼睛,仿佛前段时间跟她索吻那样的,安静而乖巧。
得了吧,乖巧?!这一番:你不爱我我就死给你看的话,他还真当自己有理了?
凌幼灵把手.枪放到远远的地上,去查看吴欺的伤势。
偷听声音的始作俑者推断着她的动作,心里酸酸的。
“为什么会这样!”
――是在和我说话吗。听到凌宥的惊呼,他立刻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画面差点没让他一个冲动上去给吴欺补两枪。
吴欺的眼睛紧闭,衣领大开,凌幼灵压在他的身上,指尖点着他的锁骨反反复复地摸索。
丫的!老子虽然快死了,但死前必须要把这奸夫崩了,一起带走!
――暴躁的犯罪分子迅速地做了这个决策。
不过,他的动作没有凌幼灵迅速。
上一秒她还在吴欺身上趴着,下一秒她已经夺门而出。
重点是……
独自夺门而出……
是的,她把病号和临刑犯都一并遗忘了。
事情其实是这样的:凌幼灵想要帮吴欺止血,扯开他的校服发现他伤的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深,子弹从吴欺的手臂旁擦过,只伤到一点皮肉。
这说明那个现在不知该叫季眠还是顾九歌的混蛋开枪时候还是残存一些理智的,说到底就是吃醋了想要狠狠震慑一下她罢了。
正当凌幼灵松一口气的时候,她却在无意中看见了比吴欺的身体上有一抹比血更艳的红色。
那是位于他锁骨下方的,一根红线。
正是那个,属于地下实验室的标识。
怎么会连吴欺都来自地下实验室?某个猜想模糊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抛下身边的人冲冲忙忙出门,扒了几十个领子颜色不同、熟识程度不同、长相身高不同的男生的衣服,食堂做饭的人都没有在她的魔爪之下幸免。
然后,那个猜想便得到了证实。
她在每个人的锁骨上都看到了那个细小的,但的确存在的,红线。这说明这里的每个人都来自地下实验室,他们都拥有地下实验室特殊的标识。
实在太诡异了,这里到底是哪里?是十四年前吗?
一路走来,发生了这么多可怕的事情,遭受了这么多苦难,然而……诡异的情况告诉她,她根本没有回到十四年前?这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
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错误呢!
凌幼灵崩溃地跑到学校后山,把自己埋起的铁盒挖出来。那里面有她留给季眠最后的礼物――未来偶像的自传,她把它默写下来了。
打开带锁的本子,上面的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看呀,她明明对他的过去那么了解,就算是不了解的事情,她也总是可以找到解释……自圆其说。
为什么要用“自圆其说”这个词语呢?
似乎脑子里有一些抓不住的想法!
是什么……
凌幼灵啊,快点想起来吧!
如果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又接着凭空消失的话,季眠会疯掉的。
怎么办?!怎么办?!
季眠要怎么办。在未来,他还是会死吗?
“铛――”
刻板的提示音传入凌幼灵的脑海。听到这个声音她不但没有像以往那样冷静下来,反而变得情绪更加激动。
【警告,宿主黑化值临近警戒线。】
“烦死了!”
“我就快想起来了,不要吵我。我一定要想起来!一定……”
【警告,宿主黑化值超过警戒线。】
她怒气冲冲地把从不离身的手表用蛮力拽了下来,就近扔到了土坑里。
柔软的黑色发丝直垂向她的腰际,凌幼灵的身体瞬间恢复成了女生的模样。
苍白的小脸上带着天然的七分脆弱,三分无助,即使她已经烦躁得无复以加,外貌还是很美,美得无比规范。
【自动修复程序运行中……】
“为什么我还能听到声音?这个声音究竟是哪里来的!”
凌幼灵抓住自己的头发,被提示音折磨得近乎抓狂,然后她听到了修复程序倒数的声音。
【五、四、三。】
――别吵了!
好不容易想起来的东西又要忘掉了!
她把脑袋重重地往铁盒上一撞,这一撞把她头晕眼花,一股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咙。
【三。】
不是幻听,分明,这个数字又被重复了一次。
程序受到了影响!
呵,原来这个狗屁程序,是装在她的脑袋里的。
“咚!!!”
“咚、咚、咚――”
她欣喜地举起铁盒,一下接着一下砸自己的脑袋,能有多重她就敲多重。
凌幼灵的体质好,不容易受伤,受伤了以后不论伤口大小,一周也就会好了。仔细一想,tm的这种设定根本就不属于人类啊!
头被砸破了皮,血沿着头发流向耳朵,但她的动作没有任何的迟疑和间断。
想到无法被自己拯救的爱人,她的心志就变得更加坚定――不论如何,一定要想起来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发疯一样的信念让她的力道越来越狠,转瞬间已经满头是血。
无所谓了。
只要能想起来就无所谓。
让人无法站立的强烈疼痛成功停止了那个名为“自动修复”的程序。
错乱的思绪挤进脑袋,竟然奇异地一点一点变得清晰起来。
终于要,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