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靖宜的大黑马哒哒地飞奔到永宁侯府的大门不远处放缓了速度,牵了缰绳,便停了下来。
响亮地打了一个喷嚏,大黑马的蹄子在原地跺了几步,似有些不耐烦,这到底进不进去?
向来雷厉风行,干脆果决的睿亲王犹豫了。
林曦住在永宁侯府,他若拜访自是先见了老夫人,再见永宁侯,一一寒暄下来费时费口水不说,还劳师动众麻烦。
林曦若是一直住王府就好了,再退一步,离了永宁侯府另外居住也能接受。
十六了,也该择府另居,另起门户了。
赵靖宜想到这里,便有些意动。手指摸了摸缰绳,微微眯起眼。
身后的亲卫虽不明就里,但依旧沉默地站在原处等候。
永宁侯府的门房早已眼尖地望到睿亲王,一溜烟地进去通禀,不一会儿,大管家便迎了出来。
这个时候不进去也得进去了。
等赵靖宜从重锦堂寒暄完出来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之前的那股冲动早已经平静,如今他冷静地朝揽月轩走去,想着临走前见个面说几句也好,若是老天爷眷顾,说不得还能摸个手和脸。
然而等赵靖宜见到林曦的时候,却被他脸上还未收回去的凝重给惊讶了一下。
“这是怎么了?”
赵靖宜看了眼尤带泪痕的团团问道,又抬手阻止了林曦起身。
旁边的周妈妈向他行了个礼便拉着团团圆圆姐妹下去了。
林曦现在正有些心烦意乱,倒也没心思跟赵靖宜寒暄,便坐在椅子上摇了摇头。
赵靖宜如今最烦的便是林曦这般模样,心里有事却一点也不愿意对他讲。
于是便一掀衣摆坐在了旁边,皱眉沉声说:“若是有本事收拾好自己别让我看出来也就罢了,如今这个样子,你不痛快,我还担心。”
这话语颇有些冷硬,不过此时此刻,倒是让林曦好受了些,他看了眼赵靖宜,便问道:“你怎么来了,蔡大学士之事可弄清楚了?”
一旦不想谈论自己的事情时,要么低头不说话,要么顾左右而言他。
赵靖宜都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说:“自缢而死,非巡防营之责,上了炷香我就过来了。”
“千夫所指,人言可畏,还没调查清楚便众口铄金,还能如何呢,只能以死明鉴罢了。”
林曦并不相信蔡大学士会参与舞弊之事,已经快要荣养的人,名声口碑俱佳,又门生遍地,为了下一代只有更爱惜自己的羽毛才是。
赵靖宜心里一动,望着林曦沉静的脸,颇为欢喜,目光往下落在林曦放在膝前的手上,“若真洁身自好也便罢了,既已做了选择,这样的结局也不算太意外。”
林曦恍然,站队之事在现世都颇为忌讳,更何况是这个时代,这么一说,他有些狐疑地望向赵靖宜。
赵靖宜默默地给自己鼓了气,最终他伸出了手,不动声色地说:“我已是亲王,将来不论是谁依旧如此。曦儿不必担心,就是为了你和荣儿我也不会冒险,况且……那两位……”他冷笑一声,“哪里值得。”
话说着,林曦忽然感觉手背上一热,低头,就看到赵靖宜宽大的手背正覆盖在自己的手上,还不要脸地揉了揉,顿时脸红发烫不知道是甩掉好还是当做没看见。
这厚脸皮的本事也是越来越厉害了。
居然没有反抗!蔡大学士也好,两王也罢,此刻在赵靖宜心里没什么比面前的人更为重要!
“曦儿……”
赵靖宜正酝酿着情话,林曦低垂着眼心烦意乱,却突然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顿时林曦犹如做贼心虚一般差点跳起来,立刻将手一抽,轻咳了一声,故作淡定。
圆圆带着小丫头进来奉茶,笑眯眯的圆脸上已经看不到之前的忧心忡忡。
一盏放于赵靖宜面前,另一盏放搁于林曦手边,之后便欠了欠身,待要出去,便听见林曦问:“王爷,已是近了晌午,您是回王府用膳还是……”
重锦堂三个字还未出口,便听到赵靖宜看了眼圆圆,命令道:“丫头,你去给老夫人通报一声,本王还有些要事与你们家少爷相商,就不动身再去打搅她老人家了。”
要事,什么要事,占他便宜吗?
林曦默默地腹诽一句,却也未做声,心想着总不能不给这位王爷面子吧。
“是,奴婢这就去。”圆圆脆生生地一应便出了房门。
之后便听到赵靖宜的声音:“现在说说你的事吧。”
刑部大牢里,
裴轩不是没来过牢狱,曾经的他站在了牢房之外,苦口婆心地劝说着里面淡然自处的林青。饶是他费劲了口舌也不能让他的老师妥协一份,最终他迎来了林青冰冷的尸体。
之后他便对牢房有了恐惧,原以为一辈子也不会再进来,却不想才过不久他就有幸进入了这里,似乎里面的格局都与那时一致。
只是如今他在里面。
阴暗而潮湿,静谧的周围,似乎能听到老鼠悉悉索索的声响,恐惧一点一点弥漫上了心头。
再冷静,也不过是一个弱冠不久的青年,裴轩开始胡思乱想。
自古冤案错案不计其数,更何况这科举舞弊一案更是受皇上重视,天子门生若有疑点污点,怕是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了。天下才子如天上星辰,永远不缺,少他裴轩一个,根本无足轻重。
更何况三司会审,仿佛这不单单只是一件舞弊案,更甚者……背后还隐藏这更大的漩涡,他一个蚍蜉之人,如何能够保全性命。
想着想着心中的恐慌越甚,手指也渐渐发麻。
只有感同才会深受,这个时候他才明白当初的林青之心究竟有多坚毅才能一直死咬着不放,而当初自己又有多混账才能一推再推地将他最敬爱的老师推下悬崖。
“老师……轩儿对不起您……对不起……曦儿……曦儿……”
喃喃的低语声中他想到了书童阿喜,如今他连得罪了谁都不知道,能够指望的只有身在永宁侯府的林曦。
只是一想到之前师弟疾声厉色的指责,这害他家破人亡的师兄,谁还愿意搭救?
绝望慢慢地笼罩心头,眼前似乎更加黑暗。
突然,一个脚步声在黑暗中清晰地想起,越来越近,直到走到他的牢房前。
“裴公子,有人找你。”
裴轩感觉自己的脚麻了,疼了,但更多的却是害怕。
林曦本不想说那要命的事情,他发誓若无把握绝不向任何人吐露一个字。
可到如今,顾妈妈的话语还犹在耳边,让他不得不多想。
侯府中,或者有外人进入了侯府正想要那些东西,永宁侯府已经不安全了。
赵靖宜看着神色莫测的林曦,安静地低头喝茶,并未着急地催促。
能让林曦变了脸色的事情定然不小,若是侯府之事,禀了太夫人自有他老人家出面料理。赵靖宜来侯府的日子不多,然而却知道这位老夫人是极为疼爱这个外孙的。
既然如此,定然不是来京之后,便是在淮州之时!
当时发生的事情已经搜集的七七八八,赵靖宜凭着那些线索也能拼凑个大概,甚至因站得高看得更加清楚。
当林曦吞吞吐吐勉强地说了句,“我怕是要回淮州一趟了。”赵靖宜已经确认是什么事情。
“东西不在你身上,还在淮州?”
赵靖宜放下茶杯,严肃地问。
话一出口,林曦就知道对方已经明白他指的何物了,顿时心下一紧一松,便点了点头。
他不是没有考虑过告诉太夫人,求她老人家庇护,可是一来太夫人年事已高,怕没那精力只会徒惹担心,二来太夫人虽是他的外祖母,也是永宁侯府的大家长,甚至从伦理上来说更是一个外一个内,亲疏立显。若是让他交出来,他是交还是不交?
虽然一时风波已过,但随着皇上年老两位皇子之间的争夺越发激烈,梁王在江南势力正高,定不愿意账本平白于御前;蜀王丢了大壁江山,正可以用账本扳倒梁王一系。
对哪一位都至关重要。
永宁侯若是拿了究竟如何作为,实在不得知,说不得还害了这一大家子。
想来想去,似乎只有面前这一位可以说了。
御前的红人,中立的亲王,而且……心悦自己应该不会转手卖了吧。
林曦不太确定地想,突然脸颊被人捏了一下,他惊讶地抬起头,见赵靖宜颇为不满地说,“还不老老实实详细道来?”
那眼中倒映的只有自己……
天可怜的,好好的一位笔直的亲王就这样弯了,貌似也挺吃亏。
想到这里林曦勾了勾唇角对着外面喊道:“来人。”
团团应声而入。
“你在外面守着,不要让任何人接近这屋子。”
“少爷放心,我一定看住了。”团团握着拳头,欠了欠身。
等周围没了声响,林曦才敛目低声娓娓道来:“……那账本是爹与我一手记得,江南大大小小的官员贪污*的罪证十之八.九都在里面,说实话,本是为了将来事发好让爹顺利脱身,没想到却变成了催命之符……爹本是宁死不说,最终因为我,才留下了一本手记,不过是账本中的九牛一毛罢了,却也让一批硕鼠掉了脑袋,你想若是真的揭晓,江南可还有官员幸免?贪婪成风,不过是多少罢了……那本手记被爹装订在一本《白石游记》里送给我,这会儿揽月轩被翻找的最厉害的也是书房和库房,丢的都是游记,不是我多想,怕是真冲着账本来的……”
人单力微,凭他如今的地位根本就保不住,林曦说完目光直直地看着赵靖宜。
这个男人,他可会看错?
赵靖宜只要一不顺心便是皱眉,整张俊脸冷下来仿佛周围人都欠了他一条命未还一般,让人望而生畏。
林曦自嘲的一笑,“王爷,如今你若想要,我也没有第二条路可选,只能乖乖送上。”
闻言赵靖宜点了点头,认真地说:“你是该交给我,这么要命的东西林伯父居然也敢让你收着,就不怕对方一直拿不到,干脆灭口?”
“没人知道在我地方……”林曦讷声说。
赵靖宜冷笑一声,“别把人当傻子,之前没敢动你,是怕狗急跳墙,如今蜀王已经折损在江南,他可不怕大白于天下。”
林曦倔嘴,“那不就没有账本揭露梁王一系了吗?”
赵靖宜看着林曦嘴硬的小样,再也忍不住一把搂进怀里,低声道:“笨蛋,与他并非要命的东西,能拿到自然好,拿不到也无妨,横竖东西就在,慢慢找就是了,不过若是你交给了梁王,彻底解了梁王的后顾之后,这才是蜀王不愿意看到的,所以翻找你的院子是第一步,若是一直找不到那么第二步就会有人直接来找你,你若还不给……”
后面的话不需要赵靖宜补充,林曦心里已经默默补完了。
忍不住悲愤,这个人权驾驭律法的时代,真是太糟糕了。
不作不会死,前世自己若是安分守己些就没有这些糟心事了。
想着想着,林曦似乎忘记了之前排斥赵靖宜的事了,如今被搂在怀里,反而就着坚实的胸膛靠上去吸吸鼻子,默默地求着安慰。
真是上天垂青,终于抱得美人在怀。
赵靖宜慢慢收紧手臂,嘴角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