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已上, 宫宴初歇。
点点星光围绕当空明月,洒下银辉于院中,那微微酒醺冷风一吹便散了去。
因今日别有客人,林管家便早早地打发了下人休息,院中极为静谧。
赵元荣瞧着自家父王瞅了眼泛着灯光的书房, 皱着眉思索的模样, 暗中撇了撇嘴,心里呐喊:倒是去啊,刀光剑影都来回几趟了, 还怕他手无缚鸡之力的表舅吗?
不过英雄也有气短的时候,当从赵小世子口中得知前因后果, 林曦帮个忙还被波及自身的原因时, 赵靖宜有些不敢在这个时候去招惹了。
“永宁侯府回来便是如此?”他冷静地问儿子。
赵元荣说:“对,如往常一般,给儿子考校了功课,布置了作业, 就进书房用功了,绝口未提此事。表舅依旧风度翩翩,淡然处之,毫不生气。”
当然也不提您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憋了一股气没撒出来。
赵元荣有些同情地瞧了一眼自家父王。
之前顾妈妈一次当众侮辱林曦, 赵元荣还记忆犹新,而林曦那冷冷淡淡的一句“这是王府,不是林府”差点抹掉了往日情分。而如今, 永宁侯府这一遭,若是让太夫人知晓,就不是顾妈妈那时那么简单了。
林曦关在书房那么久,也没有出来见赵靖宜,想必也正是心乱如麻的时候。
五年的时间,赵元荣在慢慢成长,如今是个半大少年,对于男女相合天伦常纲,同性乱.伦违逆背德之事已是清楚。
林曦与赵靖宜在一起,无论是因为性情相吸还是什么,在他人眼中永远只有一个解释。
“父王……曾外祖年纪大了,可表舅最在乎的是她。”
别人或许林曦不在意,然而在最无助困难的时候给予温暖和保护的长辈,林曦无论如何都不会违逆。
赵元荣清楚,赵靖宜更是明白,“我知道。”
他拍了拍儿子的脑袋,便朝着书房走去,然而忽然身后传来赵元荣的声音,“父王,儿子可认定表舅了,若是他不要您了,您,您就是痛哭流涕下跪求饶也要将他留住啊!”
推门的手一顿,赵靖宜回过头,脸色犹如夜色般漆黑,然后冷冷地吐出几个字,“马步,一个时辰。”
然后吱呀一声,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
赵元荣默默地给自家父王握了一下拳,然后缓缓地竖起中指一根。
赵靖宜不管门外的儿子,在镇定的外表下带着些许忐忑的内心,看向灯光下的人,却不想林曦也正看着他,那双黑眸清澈见底,一时间便相顾无言。
看着这人,赵靖宜紧绷的神情顿时缓了下来,仿佛心中有了着落,然而当顺着林曦的目光落到书桌上,视线又不禁顿了顿。
他忍不住凑近细看,铺满桌面的字迹,从整齐到潦草,凌乱到端方,又随心所欲挥洒,也有一笔一划的规整,清晰地刻画出他的心里路程。
赵靖宜注视着林曦的书法,而后者也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未曾出言打搅。
良久之后赵靖宜缓缓地抬起头,俯下身凑近林曦,直视着他的眼睛,沉下声一字一句说:“我只有一个请求。”
林曦挑眉,“嗯?”
“勿言放弃。”
林曦反问:“哪怕世人诟病,千夫所指,长辈怒气攻心,直言不孝?”
“这些我来背负。”
“呵……怎么背?”
话题便戛然而止,林曦仿若自嘲的一笑,可他叹息间却忽然听到赵靖宜说:“若有千夫所指,我便断千夫手指,若有世人诟病,我便让世人不得开口,若长辈训斥不孝,我愿与你一同长跪乞谅。权重位高如我,总是我强迫与你,士林骂语自系我一身。连累你不是我所愿,只是逆流而行,终有代价,前路崎岖且长,只求你信我。”
林曦本就是心志坚定之人,他放在最上的大字完整流畅,犹如他如今的心境顺其自然,本想只要赵靖宜不退缩,他自朝前而去,却不想能得到这方承诺。
言如其人,林曦心里不可否认熨帖而安心。
“多谢。”林曦微微弯起眼睛,流露出一丝笑意。
看到久违的笑颜,赵靖宜不免怔了怔,冷不防间身子一沉,只见林曦拽着他的前襟将他身体拉低,然后唇上湿热了起来。
“盖章戳了印,不认账可是不行的。”
林曦的眼睛没有闭起来,眼中的火苗大胆热烈。
顿时赵靖宜没了思考……
赵元荣在月色下蹲着马步,腰背酸软无以言表,旁边隐入黑暗的卫乙正安静的盯梢着。
他面朝书房,只见光影浮动,那人影的轮廓渐渐融为一体,然后剧烈晃动起来,伴随着从书房内不时传来的声音,实在难以形容。
“之前好好的,现在是吵起来了吗?”毕竟还是个稚嫩少年人,眼中不免浮现疑惑,惊讶道,“父王居然敢跟表舅动手!”
卫乙微微侧脸,发现世子正看着他,沉默了良久,才忍不住提醒道:“世子,您的背弯了,请挺直。”
赵元荣挺直了背,然后继续看他。
卫乙忍不住低声轻咳道:“您放心,王爷和公子很好。”
赵元荣将信将疑。
当卫乙如往常一般轻轻的一声“时辰到”,赵元荣立刻直起身目光炯炯地望着门口,又忍不住往前凑了凑,摸到了门边。
不过还未等他听到什么,门却忽然开了,只见赵靖宜抱着林曦从里面走出来,天太黑,看不清神情,不过赵元荣怎么都觉得自家父王散发出来的气息透着一种浓浓的满足和喜悦,还有一股莫名其妙的豪情风发,哪有之前的一丝忐忑。
相对比,在赵靖宜怀里的林曦却是没什么声响,似乎困顿极了,无精打采。
“父王,你欺负表舅了?”
赵靖宜似乎心情极好,看了他一眼,难得戏谑道:“谁敢欺负他。”
话音刚落,怀里伸出一只手不客气地送了他脖子一巴掌,赵靖宜立刻消了音,赶紧撇开儿子抱着人去了卧房。
赵元荣摸着下巴在身后看了一会儿,没动,接着没过多久,便见他父王走了出来,神情颇有些不甘。
赵元荣扬眉:就说,表舅哪能那么快就能消气的。留宿?做梦去吧。
永宁侯府对萧锦馨后来如何处置,林曦没有关注。
只是堂堂侯府嫡出的小姐,最后落得如此下场,同情之余,林曦只有厌恶。幸好当时萧锦馨已经有些疯魔了,她胡乱攀咬的话也无人相信。
风波便这么慢慢过去了,直到萧玉衡带着赔礼过来串门才了解一些。
那日被看押之后,萧锦馨冷静之余渐渐后悔,开始念着李让的好来,便求着挽回这门亲事。
姻亲破裂终究伤了颜面,永宁侯恼怒之余也无它法,便请动白家大夫人去国公府说合。
只是没想到国公夫人主意已定,软话硬话下来皆未松口,铁了心要让萧锦馨回娘家。
这一番下来却惊怒了太夫人,要知道孙女儿再不好,也是自家人,更何况萧锦馨还怀着李家骨肉,整件事也不见得国公府没有一丝理亏。
要知道国公府除了国公爷还在朝野,余下的不过是糊口度日罢了,子嗣也未有高位,一个空壳子的爵位算什么?
而永宁侯府可就不一样了,侯爷四品官职不大不小,可萧四爷却是掌握着皇城兵马司,可谓天子亲信。下一代萧玉衡功名在身,翰林当值,前途无量,又有白家这样的姻亲。大姑爷睿亲王看着走的不勤,但小世子却是正经的侯府外孙,再加上当了梁王宠妃的二姑奶奶,之后只会蒸蒸日上。
说难听一些,国公爷一过,这爵位能不能落到李让的头上也未可知。
这个时候便凸显一个强盛娘家的重要性了,太夫人亲至国公府,这番话语明里暗里这么一说,国公府终究让了一步。
“是啊,好不容易松口了,不过要等孩子生下来之后,再商量着接回去,和离便暂时不提了。”
萧玉衡说这话的时候摇头叹息,这一阵鸡飞狗跳的让他颇为头疼的样子。
林曦笑道:“这样也好,这个世道离开夫家的女子总是更艰难生活,让表妹冷静冷静,想明白了就能好好过日子了。”
萧玉衡点了点头,接着便歉意说:“都是我们不好,连累你了。”
林曦摆摆手,“何须如此,都是至亲,表哥是来外道的吗?”
萧玉衡顿时哈哈大笑,“我说错了,曦儿勿怪。对了,后日天气不错,正适合踏青,恰好我也休沐,祖母念叨着去趟净佛寺上香,你可有空闲?”
“后日?”
林曦想了想,似乎也无事,便点了点头。
“那便这么说定了,明日我便派人来告知行程。”
长秋宫
“娘娘,太后恩准了,静安郡主已经出了宫门。”方公公进了寝宫道。
宫女轻手轻脚地插上珠花,良妃对着镜子笑了笑,“宫里的公主小的太小,大的都已出嫁,这几年也就静安一直随身服侍,疼爱自是不比皇女少半分。静安想要去净佛寺上个香许个愿,哪有什么不准的,更何况永宁侯府也在这个时候去,说不得两人刚好碰上了呢?”
方公公上前伸出手道:“太后也是一片慈爱之心啊,那林曦算是一表人才。”
良妃扶着方公公的手起身,“可不是么,就盼望着这个丫头能回心转意,可惜……呵呵,若是轻易能想明白,静安也就不会成为老姑娘了。”
净佛寺林曦来了多次,因是皇家寺庙,春日天气里来上香的人不少,又是接近春闱,更是人群攒动。
等林曦到达净佛寺的时候,永宁侯府的马车也刚刚停下,萧玉衡朝他颔首下马,林曦拱手见礼,两人相视一笑。
除了太夫人的马车外,后头还有几辆,侯府的女眷几乎都来了,连在娘家养胎的萧锦馨也安安静静地跟在刘氏和白氏身后。
她看了林曦一眼,随后移开视线。
“祖母说之前府里事情太多,晦气过重,趁着这个时机都过来拜一拜,去去晦。”萧玉衡面若无奈地摊手,对林曦低声说。
林曦笑了笑,诚心道:“愿菩萨保佑。”
萧玉衡闻言叹了口气,“哪需菩萨,都各自安分一些便没什么事了。对了,怎么今日没看到你的小尾巴?”
说来萧玉衡见到林曦,十次有八次能碰到赵元荣,一副小跟屁虫般去哪儿眼睛都盯着表舅。
“王爷回来了。”
说着在沙弥的引领下,众人朝大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