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被赵靖宜抱着下了马,直到双脚落到地上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有些抖,脚步不稳,踩住了大氅,一个踉跄连忙抓住赵靖宜的胳膊,才堪堪站住身体。
“可还受的住?”从胳膊上感觉到林曦手指的微微颤抖,赵靖宜忍不住低声问。
受不住难道可以放过他?别傻了。
林曦只是犹豫了一会儿便点了点头,赵靖宜怎么样也要把他带过来,情势估计不容乐观。
于是赵靖宜就不再废话,扛起他就进了别院。
虽然丢脸,但扛着扛着林曦也就习惯了。
只是心里忍不住叹气,睿亲王这条大腿的确比较粗,但是抱住了担惊受怕的也多,他不过稍稍懂了些别人不太懂的医术,接着玩命狂奔了三次,这次还直面刺杀,显然是深受其牵连遇袭,实在危险的紧,不知道现在放开还来得及吗?
林曦有预感这种事情不会到三次就结束的。
虽然路上稍稍耽搁,但是赵靖宜回了王府将林曦带过来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五城兵马司已经到了,官兵已经将别院团团围住,又下令封了城门,想来萨木勒他们也不容易逃出京城。
后续的围捕赵靖宜不插手,他只是径自将林曦一路扛到达达的面前,无事周围那带着惊讶好奇的目光。
达达已经被安置到床上,因为太医还未到,只是被简单的包扎,可惜萨木勒的那刀是直接捅进腹部,刀口比较深,至今还渗着血。
若是普通人这样的大出血怕是已经见阎王了,不过达达的身体一向健壮,未被赵靖宜生擒之前那是草原上公认的勇士,如今硬撑到了现在。
林曦看他脸色泛白,嘴唇毫无血色,呼吸微弱,再看那腹部,手虽一直捂着,但是血却从指缝里渗出来,显然失血过多,再不止血大罗神仙也救不活了。
这时一个医药箱放在了林曦的面前,他转头看向赵靖宜,后者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救他”。
“我不是太医……”林曦抖着嘴唇说,这种外科手术他根本不在行,而且这位一看就是胡奴人,又被赵靖宜如此关注想来也是胡奴大王子了,一个不小心要是没救活,引起两国外交破裂可怎么办?
不过赵靖宜显然对他非常有信心,似乎因为儿子的缘故,说起太医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那群庸医能干什么?
“你尽管动手,一切有本王。”
林曦无言以对,后盾比较强大,他居然也真的荒谬地开了药箱。
他对人体气血流动本就十分熟悉,不许多思考便在达达的身上插满了银针,将流向腹部伤口的血流阻隔迟缓,接着拿剪子剪开那粗糙的包扎,望着血肉模糊的伤口,心里忍不住一阵阵心惊和怜悯。
“这个药丸补气养血,融进水里让他喝下去。”他身上别的不多,救命药丸天天都备着,如今到正好用上。
周围没有丫鬟,赵靖宜接过药丸,也不拘小节,直接拿手指碾碎了放进亲卫送来的温水里,晃了晃,然后到了床边。
达达可不是他娇弱的儿子,于是赵靖宜直接捏住达达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然后灌了下去,动作一点也不温柔。
这时姗姗来迟的两位太医终于赶到了,一路跑进来还小喘着,正好看到赵靖宜悠悠地收了手放下碗,而旁边的小少年正在药箱里翻找什么,回头看到这两位太医,立刻眼睛一亮。
“两位大人来得正好,可带了白纱布?”
暂时止住血液流动,且因为喝了药水,稍稍恢复了些气血,这个时候绑住伤口,正是好时机。不过林曦向来少碰到流血伤人事件,所以白纱布放的不多。
随着林曦的话,赵靖宜也看了过来。这会儿,这俩太医才意识这个少年就是当初在王府救回世子一条命的人。
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在睿王府的时候,大家的脑袋都还不稳呢,所以林曦力挽狂澜,心里只有感激的份。可是如今,这感情就微妙了,什么事的都你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做了,不是显得他们这帮太医无用?
不过睿王爷还在旁边看着呢,不管心里怎么想,还是得配合地取出白纱布来。
“林公子果然医术高明,下官佩服,接下来的粗活就交给我等吧。”
俩年过半百的老头舔着脸凑上来,看着林曦不熟练地包扎,果断地表示代劳。
人都来了,若是再灰溜溜地回去,那更打脸。
林曦果断地止血喂药之后,达达的命已经保住了,功劳他占了大部分,若是不让太医院的插手,估计得得罪了,而且他真的不善于包扎,于是果断地起身。
“那就有劳两位大人了。”
“客气客气,少年有为呀。”两位太医立刻熟练地将林曦包得极为业余的纱布解开,麻利地用专业级别的速度和外观包扎完毕,看得林曦汗颜不已。
照这样发展下去,闽大夫留下的医书不仅要啃完,林曦还得全面深入发展。
总觉得今后是非会很多。
“皇上驾到――”
“梁王到――”
“蜀王到――”
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一个尖锐高昂的声音,接着呼啦一声集体跪地。
屋内除了赵靖宜抱拳低头相迎,林曦愣了一下赶紧跟着太医跪地,心里忍不住紧张起来,这个大夏朝的主宰,他从来没想过会在这个时候见到。
衣袖的摩擦声到达屋内,林曦低下的头只看到一抹衣角,不过不是明黄色的。
乱七八糟地想着,就听到一声淡淡“免礼平身”林曦才站起来,低头敛目,努力将自己藏在睿亲王身后。
“达达王子如何了?”夏景帝说这话的时候看了一眼赵靖宜,之后目光落在那两个太医身上。
其中一个年纪更大的李太医答道:“回禀皇上,幸好及时止血,达达王子已无大碍。”
夏景帝闻言,脸上看不出有多高兴,一路走来满地的血迹还没干涸,元宵节出了这种事,无疑是在挑战他的权威。
“那人呢,刺客呢?没抓住?”
于是刚进来的几位统领和指挥使还是得继续跪地,赵靖宜也撩起了下摆跪下来,身后的林曦自然只能跟着跪。萨木勒是从赵靖宜的手上跑走的,不管是不是他的责任也得背起来。
“皇上,刺客是胡奴二王子萨木勒,目的是刺杀达达,臣下不力,没有抓住他,请皇上责罚。”
林曦有些可怜赵靖宜了,他一个关门守孝的人,既要抓刺客又要救人,别院的守卫也不是听他指挥的,按理来说多亏了他,这个大王子才有命在,没封赏已经算委屈了。
当然更委屈的还是自己,他还从来没有动不动就跪地的,况且还没有圆蒲垫着,冰凉的地面,膝盖刺得麻了一下。
梁王小心地瞄了一眼皇帝的眼色,立刻求情道:“父皇,此事怎可怪罪睿王,说起来要不是他达达恐怕已经被得手了。”
“是啊,父皇,靖宜有功。”蜀王也出列请求。
皇帝也知道自家的侄子冤枉,看了眼身边,这位年纪跟曹公公差不多的来公公立刻上前了一步道:“王爷快起来……呀,您受伤了?”
来公公扶起着赵靖宜的左臂起来,不小心摸到了一手血,摊开血红一片。
林曦心里顿时一紧,那是给他挡刀的时候留下的,他之前忙着给达达止血倒是将这个抛到脑后,也没见赵靖宜吭一声,心下佩服之余又有些心疼。
“太医!还不赶紧给睿王爷看看。”蜀王站得近,立刻喊了一声,然而却见赵靖宜摇了摇头,“无碍,小伤罢了。皇上,现在最要紧的是尽快抓住萨木勒,为了阻挡臣下,达达刺杀不成他没有立即离开,现在应该还在京城。”
“苏扬,今日起加派人手,再让达达出意外,你提头来见。”
苏扬立刻叩首而拜,领命道:“是。”
接着皇帝的目光危险地看向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何北山,抓不住萨木勒,你便自己看着办吧。”
这个语气很平静,但是何北山硬生生吓出一身冷汗,今日出了如此大的事,他就感觉自己的位置不稳了。不过金口玉言,他没有办法拒绝只能深吸一口气,拜,“臣遵旨。”
皇帝再看自家侄子,心里怎么看怎么骄傲,可靠沉稳,能担起大任,就是……不太爱惜自己。
不过……夏景帝疑惑地望过去,虽赵靖宜侧过身体挡住了一大半,不过他还是看到一个陌生的少年正剪开他的袖子,替他包扎伤口。
“此人是谁?”之前林曦随赵靖宜跪而跪,站而站,人小又沉默一点也不起眼,被一直忽略着。
来公公眼珠子一转,四周一看就撇到了床边的药箱,心下了然了。
于是凑到夏景帝的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原来如此,夏景帝有些惊讶,听说过在满院的太医都束手无策的时候,有个少年一出手就救回了赵元荣。如今赵靖宜将他带过来恐怕也是为了达达。
来公公听夏景帝吩咐了几句便笑着点点头,朗声道:“这位可是林曦林公子?圣手闽行之徒?”
悄悄给赵靖宜绑胳膊的林曦闻言身体立刻一振,手上一不小心用了太大力,就看到赵靖宜眉间皱了起来,虽然没出声,但一定很痛。
顾不得讨好一下,深呼吸一口,便出列跪地大拜,“草民林曦拜见皇上。”
“起身回话。”
“谢陛下。”林曦颤悠了一下才稳稳地站住,就听到一声“抬起头来。”
心道所有的皇帝都一个样,便大胆地抬眼看过去,只见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接近老年男子,穿着一身华贵便服,不见地多英俊,但极有威严,上位者气势更胜于赵靖宜。
林曦只看了一息便立刻低下头老老实实地跪等着。
年纪看起来真是小,难得的是沉稳有度,夏景帝想到林曦的父亲又冤死狱中,对这少年不禁有些愧疚,便道:“起来吧,靖宜是朕的侄子,更是我大夏的中流支柱,你救了荣儿性命,便是对大夏有恩,当赏,可有什么想要的?”
林曦眼皮一抖,根本不需要犹豫,便俯身拜谢,“草民能得面见天颜,已是天大的福气,怎可厚颜再要赏赐,且草民也是大夏人,不能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已是遗憾,如今有一技之长能帮到王爷,也是草民之幸。”
赵靖宜本还担心林曦在圣驾前失宜,得了冒犯,还想着怎样维护他,如今听此便立刻放下心来,只是忍不住深深地看了林曦俯身跪地的瘦弱脊背。
林曦的回答实在是标准且深得帝王之心,瞧这话说的,国家有难匹夫之责,就连个小少年都懂得。
“你小小年纪有这样的想法实在难得,不过你不求,朕不得不赏。”夏景帝看了一眼在一旁的两个太医,道:“荣儿的身体连太医都束手无策,可见你医术了得,可愿进太医院?”
林曦身体微微一振,他想过这条路径,进了太医院就是官身的,不过这不是他想要的捷径,可如何拒绝这个让林曦犯难了。
皇帝金口玉言,虽说是在征求意见,可还有谁敢反对吗?
“皇上。”
突然林曦听到身后传来了赵靖宜的声音。
“林曦虽医术尚可,可身体太弱,至今药石还未断,每次给荣儿整治之后就得修养几日,臣看进太医院也无什用处。而且他年纪还小,心性不够稳重,给贵人看病冲撞了也是不妥,反而辜负了皇上美意。”
夏景帝看着他家侄子面无表情地说着长句话,挑了挑眉尾,“那依你之见?”
“他还在孝中,等他出孝后若有意,臣再向皇上讨这个差事。”
夏景帝有些意外地看着赵靖宜,这么维护林家小子。不过既然是侄子第一次开口,而且只是一个小事,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那便赏黄金百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