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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天马上就要黑了,一辆马车却艰难地行驶在泥路上。

   “了空,快些,再晚了今夜过不了城门了。”钱昱掀开帘布朝前张望几眼,催促道。

   了空一边驾车一边道:“东家,这块泥路快不了,等过了这片地就好了,今儿个一定让您回去见着太太,您啊,就放心好了。”

   了空几个人在一处是贫惯了的,钱昱每次都笑而不语,这次依旧,脸颊微红的笑了笑,转身进了车内。

   她怎么能不想玉兰,况且玉兰还怀着她的孩子,她的一颗心全系在那儿了。

   “东家,您坐好喽。”

   只听了空说罢,马鞭声响了起来,随即一声吆喝,马儿跑了起来。

   城门关上的前一刻,马车进了城。

   “了空,停下。”钱昱掀开帘子,绷着脸道。

   了空闻言停下马车,一回头,只见钱昱嗖的跳下车,弯着腰在道旁吐了起来。

   “东家。”了空连忙取了牛皮袋,给钱昱漱口,牛皮袋的水早就凉了,涌入口里,凉透了心。

   “走吧。”钱昱舒坦一些便上了马车。

   进了家门,从钱母处回来,双手刚推开西厢房的门,便听见玉兰声声干呕的声音。

   心下一紧,两步并三步,进了内室。

   “东家。”紫鹃正拿着盆站在床前,听见声音,回头一看,见是钱昱,一边行礼一边道:“东家,您可回来了,这几日太太身子不爽利,吃的越发少了,就吃下去的那些也都吐了出来。”

   苏玉兰从床边取了帕子擦了擦嘴,她也没料到钱昱这般晚竟回来了,压下内心的欢喜道:“别听紫鹃夸大,没那么严重,娘请了两个大夫来,开了安胎药,正吃着呢!”

   “哪里夸大,我瞅着是憔悴不少。”钱昱走近,因着身上的凉气,不敢靠玉兰太近,只得在床边凳子上坐下,“你可有想吃的,让厨娘做些过来。”

   苏玉兰靠在床头,她虽没有胃口,却不得不替腹中的孩子着想。

   “便让她们弄些粥来吧。”苏玉兰说罢微微闭上眼,害喜的感觉当真难受的紧。

   紫鹃闻言应了一声便出了房,钱昱暖了手,凑近苏玉兰,亲了亲那发白的脸颊。

   “阿昱。”苏玉兰闭着眼,良久道:“明儿个,你把我娘接过来住几天好不好?”

   “什么?”钱昱诧异,随后了然,点头道:“好,明个儿一早我就去接。”

   “自从怀了孩子,我越发想娘,也馋了娘做的莲子羹,尤其这几日。”苏玉兰睁开双眸,一边说着一边摸着肚子,有了孩子,她是欢喜的,可随着身子的不适,她也有些害怕,初次怀孕,她有很多不懂的,虽然婆婆也跟她说了不少,可她还是想见自己的娘,好像有娘在,就安心。

   钱昱闻言凑近,将苏玉兰揽进怀里道:“你既有此想法,便该早说。要不,把玉梅也给接过来,闲暇陪你解解闷。”

   “那感情好,那丫头老早便嚷着要来玩几日,便一起把她接过来吧。”苏玉兰脸上有了笑意,靠在钱昱身上摆弄着那镶蓝丝的衣领。

   钱昱按住那摆弄来摆弄去的手,低头看向苏玉兰,笑道:“想我了吗?”

   苏玉兰闻言微微仰头,抬眼笑着摇了摇头。

   “恩?”钱昱挑眉。

   苏玉兰嘴角往上扬了起来,往钱昱怀里凑了凑,极其轻声道:“恩。”

   “恩是什么?”钱昱揽紧苏玉兰,往苏玉兰脖颈之处凑了凑,手也不老实起来。

   “想了,想了。”苏玉兰笑着推开钱昱,“想了还不成吗,真是。”

   钱昱将苏玉兰的笑容瞧在眼里,打心眼里欢喜,虽说苏玉兰脸色还有些发白,可眼下倒比刚才强了一些。

   “阿昱,你一直瞧着我做什么?”苏玉兰别开眼,双手捋着发丝,一副含羞的模样。

   钱昱的心扑通扑通的跳着,红着脸道:“我媳妇,好看。”

   苏玉兰闻言微微转了转身子,无声的笑了。

   “就是,眼下,吃、吃不着,心里,怪、怪难受的。”钱昱说着双手揪了揪腿上的袍子,“十月怀胎,非得把人熬坏了不可。”

   “呸!”苏玉兰轻呸了一声,转身躺下,“不和你说了。”

   钱昱见状,笑着蹬了鞋子,宽衣上了床,躲进被窝,搂着苏玉兰笑道:“再说说嘛。”

   “哎呀,不说,不说了。”苏玉兰笑着将钱昱的手拿开。

   欢声笑语时不时从屋里传出,夜静而又祥和。

   话说那日,张幸自宾阳启程,到达京城时已经是半个多月后了。

   前一晚,沐浴更衣,第二天方才四更天,便在午门外候旨。高高的宫墙下,张幸身穿蓝色官袍在风雪中笔直站立着。

   午门前的宦官搓手跺脚,冷的发抖,直到第二道门被里面的宫人拉开,宦官才来了精神,只听着里面一声传一声,传道:“宣宾阳县令张幸进殿。”

   “张大人,圣上宣,您请。”午门外的宦官甩了下拂尘带着张幸往里走。

   乾清殿前,张幸提着官袍,一步一步,步阶而上,踏入大殿,往前走了几步,撩袍跪下,道:“宾阳县令见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座上的老皇帝开腔道:“刘太傅啊,这便是你时常夸奖的那个小县令?”

   “回皇上,何止是老臣夸奖过,当年殿试,皇上您,不也亲口嘉许过吗?”老太傅出列笑道:“说起来,还是皇上当年慧眼识英才呀。”

   “哈哈,你个老东西。”老皇帝开怀大笑。

   朝堂上右列第三排的大臣,手执笏板时不时打量长跪的张幸,此刻他浓眉微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便是有着赫赫战功的梁侯爷,膝下五子五女,长子庶出现在军中任中郎将,二子庶出,在军营任副参领,三子乃是嫡长子,三岁失落,四子嫡次子,一年前随军出征,了无音讯,五次子年岁尚小,还在家学中。

   “爱卿,快起来吧。”老皇帝笑眯眯开口,“宣爱卿进京,全是因着王老国舅一案,爱卿你要细查,查出实情,朕重重有赏。”

   “臣,遵旨。”张则叩首。

   梁侯爷深吸一口气,若是妻弟所言属实,张幸是他嫡长子,那么,这个案子接了还真是棘手。

   辰时,散朝后,梁侯爷一面命人去请妻弟黄仲先,一面请张幸进府。

   张幸一听梁侯爷请,抬手摸了摸袖口处的玉坠,任她百般思忖,也想不出和梁侯爷有什么瓜葛,喟叹一声,随着侯府家丁往梁府去。

   “小幸。”黄仲先此时已身穿华服,猛地一瞧,还真瞧不出是当年在张家窑场上工的老汉。

   “黄叔。”张幸走近几步施礼。

   “嗨,叫什么叔,你该叫舅。”黄仲先爽朗一笑。

   张则闻言云里雾里,呆愣的瞧着黄仲先。

   “听说,张大人自幼佩戴一块玉佩,可否请出一看?”梁侯爷按住要起身的妻子,看向张则问道。

   张则闻言看了眼黄仲先,从怀里取出一块布,小心翼翼从布里取出玉佩递了上去。

   梁侯爷拿在手里,手抖了几下,抬眼看向张幸。

   “老爷,是宣儿,是咱的宣儿。”梁夫人从梁侯爷手里拿过玉佩,捧着玉佩哭道。随后看向张幸,走近,拉着张幸的胳膊,“我的儿啊。”

   “夫人,您......”张幸惊的连退两步,道:“您认错人了吧,我,我怎么能是您的儿子,我爹娘早在十几年前就去世了。”

   “胡说。”梁侯爷闻言板脸,“我问你,这玉佩可是你的?”

   “是下官的。”张幸不卑不亢道:“我娘去世前亲手交到下官手上的。”

   “你娘还与你说什么了?”梁侯爷站起来背着手走了几步,问道。

   “别的倒没说,只将一只婴儿鞋交到我手中便咽气了。”张幸说到最后声音有些抖,她始终忘不了娘去世时的情景。

   “婴儿鞋?”梁夫人闻言手都哆嗦,让丫鬟扶着进了内院,亲手在箱子里取出一只婴儿鞋,一步两跑往前厅去,那是她的孩子啊。

   “孩子,你看,我这也有一只。”梁夫人挂着眼泪看向张幸。

   张幸震惊不已,接过婴儿鞋反复看了几遍,这和她那只简直就是一双啊,她以前还疑惑为什么娘只给她一双,原来,原来......

   “哎,小幸,你三岁那年湖州兵变,你爹在前线,你娘带着你和府上的家眷往京城去,半路上东躲西藏的,奶娘抱着你不知去向,你娘急着到处找你,只在一条小道上找着你一只小鞋。”黄仲先拍了拍张幸的肩膀,“到京后,你娘每天抹泪,我这个弟弟怎么忍心,就四海为家到处找你。”

   “我?”张幸闻言转身仔细瞧着梁夫人,这当真是她的娘嘛。

   “孩子,你告诉我,你后肩上可有一块红胎记?”梁夫人紧紧的抓着张幸的衣服。

   张幸闻言已经没有任何怀疑了,以前和阿月她们一起玩耍时,是听她们说起来过。

   “有,有的。”

   “我的儿。”梁夫人扑到张幸怀里。

   “阿姐,孩子寻回来,是喜事,莫哭了。”黄仲先笑着将梁夫人扶到主位上,随后看向张幸道:“小幸,快来拜见你亲生父母。”

   张幸此时还有疑惑,她是个女孩子,怎么就成了梁侯爷的嫡长子,虽有疑惑,可证据都在眼前,便撩袍跪下,轻声道:“爹,娘,孩儿给二老磕头。”

   “快起来,快起来。”梁夫人抹了几把眼泪。

   “起来吧。”梁侯爷心里高兴,面上不显,“这几日便在家里住下吧。”

   “好外甥,你现下可是能寻到那个梁佑安?”黄仲先笑呵呵的坐在一旁问道。

   张幸闻言心下一惊,道:“半个月前我们见过一面,哦,对了,我曾见过他也有一块玉佩,莫非......”

   “是啊,是啊,他便是你亲弟弟,一母同胞,他出生第三年我回过京城,那个时候他还叫梁佑宁。”黄仲先说罢便十分膈应的瞧了眼梁侯爷,若不是他乱听什么和尚改名,他能错过他外甥吗?

   “是这样的,你弟弟四岁那年府上来个高僧,说是不将宁改成安字,十八岁上有一难,怕躲不过去。”梁夫人说着,抹了眼泪又道:“别说,那个高僧还是挺准的,你弟弟十八岁出征,就当真没回来。”

   “哎呀,阿姐,那个小子命大,不是说了,在庐陵嘛,打发几个可靠的家丁,去请回来,不就好了。”黄仲先说罢站起来,“这下真是皆大欢喜,我说,好姐夫,这下你也该查查了,为什么你的嫡子都那么容易出事。”

   梁侯爷闻言脸上一红,有些事他不是不怀疑,可那会嫡子已然没了,再查下去,怕是连庶子都没了。

   “此事,我会查个明白。”梁侯爷说罢,朝外喊了一句,管家提着袍子跑了进来。

   “吩咐下去,大摆筵席,为三公子归家庆贺一番。”梁侯爷说罢站了起来,看向张幸道:“你先同你母亲去见见老太君,稍后随我进家庙,叩拜祖宗。”

   “是。”张幸懵懵懂懂应着。

   “儿啊,跟娘来。”梁夫人引着张幸进了内屋。

   “你们都退下吧。”进了屋,梁夫人打发了屋里人,拉着张幸走到里头。

   “孩子。”梁夫人抚着张幸的脸颊仔细瞧,“哎,你离娘身那会才那么点,如今都这般大了,娘,娘最对不起的便是你啊。”

   “娘。”张幸可以想象,没了孩子的娘是如何的着急。

   “这下好了,老天爷又把你送到娘身边。”梁夫人擦了擦眼泪,拉着张幸的手道:“哦,对了,待会去见老太君,可得当心些,万不可多和你三姐四妹接触,她们都是你三娘生的,厉害着,别叫她们瞧出你女儿身来。”

   此话一出,张幸了然,问道:“娘刚生下我,便把我扮作了男孩吗?”

   梁夫人闻言有些赧然,道:“那时候,府上已经有了你大哥和二哥,娘若,若不生个男孩,在府里,是没的活了,孩子,你......”

   “变个身份,能让娘安好,何乐而不为?”张幸笑道,虽然眼前之人是她亲娘,可初次见面,她总有些生疏,可到底是亲母女,心里头瞧着,还是亲切的。

   梁夫人听女儿这般说,一颗心算是放下了,随后又道:“哎,只是,你是府上嫡长子,如今又做了县令,你父亲怕是要给你寻亲了,老太君怕是更上心,这可如何是好?”

   “娘,我的亲事早就定了,今年三月份就成亲。”张幸说罢,又道:“对方家是经商的,我和她自幼一起长大,她,她知道我是女孩儿。”

   “知道你是女孩?”梁夫人闻言大惊,“那还愿意嫁给你?”

   “恩,一开始也犟着呢。”张幸说罢小心翼翼瞧了眼梁夫人,“娘,不会厌弃女儿吧?”

   梁夫人闻言愣了,这要是以往她是不会同意的,可现在,女儿刚失而复得,很多事她不同意也不会说出来。

   “你是娘的女儿,娘身上的肉,如何厌弃。”梁夫人叹道:“只是,对方是个商人,怕是不大能成,门户不当的,怕是不过了你爹和老太君那关。”

   “怎地不能成,张家对我有救命栽培之恩,做人怎么能忘记大恩,言而无信?”张幸说罢又道:“娘,你可得帮女儿。”

   “娘人微言轻,怕是说了也无用,不过,你可以去请你舅舅。”梁夫人拍了拍张幸的手,“先不说这些了,让娘好好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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