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楚瑞迎上来,他的脸色难看,与其说是严峻,倒不如说是气急败坏。
“刚刚实在是太危险了。”楚瑞说道。
顾宸北点了一下头,“这件事情还需要夏泽方面给出一个解释。”
楚瑞勉强地保持着自己的风度,道:“一定的。”他又道:“好在刺客不是冲着顾将军来的,否则可要酿成大祸。”
顾宸北冷冷地笑了。
楚瑞看着他的表情,没再开口。
一切收尾工作似乎都在沉默中进行,焦躁的气氛弥漫在夏泽官员之间,而顾宸北沉冷的脸色更让人避之不及。
何勋带着去搜索的士兵回来,低声报告了一句:“人跑了。”
楚瑞道:“何先生,我看眼下最好先终止会谈,夏泽方面会尽最大的努力去搜寻刺客,并且为顾将军提供最高级别的安全保卫。”他的目光如刀般盯着何勋,“现在还是先护送顾将军回驻地比较好。”
何勋点了点头。
一片沉默里黑色轿车从会场驶离。
何勋低声开口:“陆小姐会没事的。”
与此同时。
白色救护车里,带着口罩的男人用医用手电检查了陆霜年的瞳孔。
“九哥,九哥?”他轻声喊。
陆霜年手指动了动。她的意识仿佛漂浮在一大片暗红色的水域里,模模糊糊地感觉自己还有什么事情要做,却在困意和剧痛中被反复拉扯,无法清醒过来。
她低声地咳嗽起来,呼吸间好像有锯子在胸腔里头拉扯。
子弹擦过胸骨和肺叶,从后背穿出。穿透伤大多数都疼得要死人,但处理起来远比其他伤口方便。
“死不了……”陆霜年低声说,“情况。”
那个带口罩的男人说道:“子弹可能伤到了肺部,胸腔里有积血,需要手术。”
声音模模糊糊的,陆霜年咬着牙让自己保持清醒。此刻这大概比让她直接昏过去更为艰难和痛苦。
“必须保证我在手术后三天内醒过来。”她声音低哑。
医生点了点头,“九哥,您放心吧。”
浑身是血的女人终于闭起了眼睛。
下午三点的阳光莫名地让人浑身发寒。何勋关上车门,跟在顾宸北的身后进了他们暂住的酒店。一路上的沉默就像一块巨大的石头一般压在何勋心头上。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陆霜年。
――这是个意外?还是其他人的阴谋?又或者,根本就是陆霜年自己策划好的?
他从来就没有真正相信过陆霜年叛离了汶鼎,只是她对权力的追求和野心蒙蔽了他。现在想来,想阿年那样的人,“背叛”这样的手段,必定是令她不齿的。
“你可以离开了。”顾宸北说道。
何勋反应过来,他为顾宸北关上了房门,深深吸了口气,这才离开。
楚瑞就在上次的会议室里等着何勋。
“为什么不动手?”何勋一进门,楚瑞就问道。
“是属下的过错。”何勋低下头,“在场的汶鼎警卫太多,很难不被人发现。如果无法一击必杀,顾宸北必然发觉我们的计划,恐怕对我们不利。”
当时他若动手,自己也必死无疑。何勋自然是不怕死的,可他只能让楚瑞这样认为。
――他甚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无法开出那一枪。
也许是因为陆霜年的那双眼睛,也许是因为他自己终究胆怯。
楚瑞怒气勃发:“废物!懦夫!!”他瞪着何勋:“我们为这次行动准备了多久!筹谋了多久!整个夏泽都在等着这个机会你知不知道?!”
“竟然出了这样的意外,你们究竟是怎么安排的?!”楚瑞怒道。
在枪响之前,谁也没有想到被打中的竟然是陆霜年。
何勋低下头。
“我们之前安排好的杀手临阵倒戈。”
楚瑞咬牙切齿地道:“去把那个开枪的人给我找出来!我要他血债血偿!!”
何勋低声应,“是。”
时近黄昏。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太阳西落,天边的铁灰色的云层带着一遛金色的光边儿。顾宸北就站在窗户边上看着外面。
刺杀本应该是冲着他来的。顾宸北知道。夏泽一直对停战协议不满,他们太想得到这个机会了,如果自己在夏泽地界上被刺杀,夏泽就不得不与汶鼎重新开战。到时候,无论是主战还是主和,都会被绑在巨大的战争机器上,开始新一轮厮杀。夏泽只需要把责任推到民间对汶鼎军方的仇视伤,便无需担那挑起战争的责任。
但谁也不知道,那枪瞄准的,根本就不是他顾宸北。
夏泽方面此刻大概已经全面封锁了消息,中午发生的一切,除了在场者,恐怕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顾宸北移动视线。他的窗户外面就是酒店的后面,一条不算繁华的街道,几个没活计可做的车夫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不远处有个茶摊子,一个卖香烟的年轻人坐在那儿歇脚。
所有的出口都被封死了。
消息总是会漏出去的,而夏泽在这之前扣留了他的话,撕破脸的时候还有些可以讲价的筹码。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夕阳终于彻底沉没。天边的最后一丝晚霞的光芒也渐渐消失了。
顾宸北把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和变化一一在脑子里梳理了一遍,又一一地想出应变的对策,将各方的势力挨个儿地过了一遍筛子,呼出口气,外头的天已经黑透了。月亮遮在云层后面,发出一点朦朦胧胧的光,天空一片阴翳。他还穿着中午的那身衣服,黑色的军装,银质扣子的纹路上带着暗色的污渍。
他这个时候才允许自己重新去想陆霜年。想她倒在自己怀里时的样子,想她的瞳孔里映出自己的脸。顾宸北知道,他应该去探究的是陆霜年中枪背后的计划和阴谋,去琢磨这是怎样的一盘棋,陆霜年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可他做不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焦灼盘亘在他心上,让顾宸北不得不承认,感情的确可以冲昏理智。
夜晚的风呼啸着从窗外刮过。
男人依然像一尊雕塑一样站在床边,黑暗和沉默成为了全部的底色。
三天后。
一家脏兮兮的私人医院。
陆霜年睁开了眼睛。
“几点了。”她声音沙哑地问。
正在调整点滴的男人正是那天在救护车上称她“九哥”的医生。
“下午四点,九哥。”他俯下身对陆霜年道。
陆霜年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她做了个手势,示意对方扶她起来。医生在她背后又加了个靠垫,有些不赞同地看着陆霜年。
“您现在还不适合太剧烈的运动。”
陆霜年笑了笑,“我知道。但是我不能等了。”
医生道:“我不知道您有什么计划,但请您务必保重自己。”他看着陆霜年,一直平静的声音终于带了一丝波动:“如果不是当年您从死囚牢里把我捞出来,我恐怕这辈子都没办法回家和妻儿团聚了。”
汶鼎2013年,西南边境第三部队医院间谍案,院长王义被以间谍罪当场处决。医生杜洵因其妻子是夏泽人而受到牵连,锒铛入狱。
半年后,神通广大的“陆九”将绝望的杜洵从监狱里捞了出来,重新给了他一套身份证件,并且安排他秘密逃到了夏泽,和早已被送到夏泽乡下的妻儿团聚。
“我会的。”陆霜年说道。“外面有什么消息么。”
医生低声道:“夏泽已经全面戒严,汶鼎使节团一行人现在被扣留在酒店。”
陆霜年点了下头,又问道:“有关于我的消息么。”
杜洵道:“我们将您送到了陆军医院,我负责主刀手术,在记录上,您已经于三天前不幸身亡。”
陆霜年笑笑,她忽然道:“他大约是不信的。”
杜洵愣了一下,瞧陆霜年的神色,她口中的人似乎并不是夏泽当局。他也不敢多问,便道:“您还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么?”
陆霜年沉吟片刻,道:“我倒的确有件事情,想要拜托杜先生。”
杜洵站直身体,低声道:“九哥但有所托,我杜洵绝没有一个不字。”
陆霜年微笑地宽慰他道:“多谢杜先生的心意。这件事情并没有危险,只是对我非常重要,托付给杜先生,也是因为我知道你小心慎重,而且绝不会背叛我。”
杜洵点头,他道:“您尽管吩咐。”
陆霜年有点费劲地抬手,从颈间摘下一条银色项链来。她将链子递到杜洵的手里,道:“夏泽的人会到医院里收拾我的‘遗物’,你将这链子放进去就可以了。”
杜洵有些奇怪,但什么也没问。他很郑重地将陆霜年交给他的项链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