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轩刚到外院,有下人来报,楚辰王世子来访。
他心中有些诧异,表兄虽与他交情甚好,往日里却甚少到他府中来。虽是有些奇怪,却也极高兴,快步向外走去。
司马玉楼今日穿着一袭雨过天青色的锦裰,清俊的脸上透着些得意洋洋的喜气,见了锦轩,朗声清笑,“锦轩,我寻了坛好酒,今日与你畅饮。”
锦轩见了他这样一副神情,有些好奇,“你今日得了什么彩头么?这等高兴。”说着,打量站在他身后的小厮酒意,怀中抱着一只青玉酒坛。
锦轩笑得有些惬意,“若要畅饮,这么一小坛怕是不够。”
长丰侯传至三代,皆是能饮之辈。即使锦如那样的绣阁千金,私底下也是爱酒之人。锦轩在如今建邺城中的一班年轻权贵子弟中,乃是有名的千杯不醉。
他自幼便极是仰慕这位比自己只大了两岁的表兄,对他从小就跟着父亲四处游历羡慕不已。但惟有饮酒这件事,是锦轩自诩胜他一筹的。
司马玉楼听了他这话,哈哈大笑起来,“这坛可是峨眉山上的猴儿酒,只在悬崖绝壁上的百年猴洞中,才能寻得少许,花了我不少功夫才只得了这一坛子,你若不要,那我就拿回去了。”说着,作势转身欲走。
锦轩喜不自胜,扯着他的手臂向内府走去,“怎么不要?若是不够,便拿了锦如的冰魄寒梅酒来。”
锦轩吩咐人去备了酒席。二人说着,一道进了内府。
楚辰王妃便是锦轩的姑姑,虽说这几年她已闭门谢客,却也时常召了外甥女锦如去府中,对他二人甚是记挂。玉楼每次到府里,都是直接进内府的。
二人一路到了锦轩住的沉心堂,锦轩哂笑,“难不成这大白天的,咱们便要喝个酩酊大醉?”
遂命人摆了棋盘,“来与我厮杀两局。”
蕴秀阁中。
锦依站在梅树下,叫过锦如,向她低语道:“你命人将以蕊带过来吧。最好别让人见着她,恐怕我带来的那些人还是有认得她的。”
这次锦依过长丰侯府小住,巧薇采菁自是跟着的,还有一个扶堇轩中的管事方嬷嬷,也一并跟了来。
如今锦依对采菁只是尚在观察之中,但即便觉得她可靠,机密之事也是不敢让她经手的。
以蕊是从前母亲身边的大丫鬟,虽然事隔多年,却难保被人认了出来。若传到许氏耳中,知道自己要追查母亲死因,却是不妥。
锦如听了点点头,唤了胭桃,向她仔细吩咐了。胭桃应了,自去前面安排。
锦依带着巧薇,走进后罩房的一间空置屋子,以蕊脸上满是激动地望过来,先是跪下磕了三个头,再抬起时,满眼的泪水,声音有些暗哑,颤声道,“小姐,您终于回来了……”
锦依将她扶起,让她坐在椅上,仔细打量。粗糙干黄的皮肤,眉眼间尚依稀能辨出些年青时的清秀,嘴唇干枯,颜色黯淡,这哪里像是乡下人家的妾室,恐怕她的日子过得连奴婢都不如。
以蕊也正瞧着她,神情中带着追忆,怯怯地道:“小姐幼时的长相,倒是与侯爷更似上一些,眉目轮廓柔和。如今长大了,却活脱脱与夫人当年一模一样。”说着,压低着声音又哭起来。
当日姜氏嫁入庆荣侯府时,并无夜康陪嫁过来的贴身侍女。进门后,就是以蕊和以芝两个大丫鬟随身伺候。姜氏性情温婉,对她二人极好。二人也一直待姜氏衷心耿耿。
锦依温和地对以蕊道:“母亲在世时,最是依重你和以芝二人,一直待你们情同姐妹。母亲去了,你便被送出侯府。……那时我也是自身难保,如今我回来了,听闻你这几年日子过得艰难,我心中极是不忍,你若有什么难处,只管告诉我,我定是会为你作主的。”
以蕊苦笑着摇头,“我如今已是认命,这一辈子也不再指望。但小姐您……”说着,她眼中泛起忧虑之色,有些犹豫地道:“……您在家中,一切可都还好?夫人……待你如何?”
锦依不答,肃然地凝视着她,语气沉着地问,“当日母亲为何自缢?”
以蕊听了,垂首思量良久,脸上神情变了数遍,才讲往事细细道来:
“有一日,侯爷到夫人的房里来,神色间有些愠怒,命我们都出去,与夫人说了许多话。……侯爷走后,夫人脸色苍白,一直坐着不动。后来才垂着泪告诉我和以芝,说大义王爷带领的朝贡车队,延误了半个月未至京城。”
说到这儿,她望着锦依道:“大义王爷便是小姐的外祖。还从未见过小姐……那年年初时来信,说自己今年将亲带朝贡队来朝,想见见自己的亲外孙女……夫人原本一直盼着老王爷来京的,谁知等来的竟是朝贡延误的消息,心中极是不安……”
锦依听了这话,紫眸深邃,望着窗外陷入深思。
以蕊停了片刻,继续道:“夫人说,侯爷心中焦虑,说是朝中有些风言风语,似是夜康乃有意延误怠慢,听闻皇上在宫中动了怒,还掀了桌子。许多人揣测,或许皇上不喜夜康。”
“那两年,一直听说皇上对皇后娘娘极其宠爱,皇二子乃娘娘所生,刚满周岁,就赐封了王位,两岁便立为太子。我便劝夫人,有皇后娘娘在,皇上不会责罚夜康的。兴许是路上出了点意外,才延误了这些日子。夫人听了,也是放下心来,只是每日闷闷在房里,也不出门……”
巧薇听了,在旁接话,“我还记得,那段时间夫人气色很差。小姐也担心得不得了。”
以蕊点点头,“夫人不愿和小姐说这些烦心事,小姐毕竟年纪还小,才六岁。……后来,又过了十来天,仍是没有消息,夫人急得不行,去找侯爷,却被下人拦在门外……侯爷不愿见夫人……夫人回来时,脸色惨白,一直坐着默默垂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