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神采十分出众,周围人的目光便看过来,只见他一头乌黑头发束在璀璨的紫金冠中,纯白的衣袍上绣着山川日月、江河湖泊,保养甚好的冠玉似的脸上剑眉星目,薄薄的唇角微漾着一丝自信的弧度,眉稍眼角冷情中似又藏着神秘的温柔,叫女儿家们瞧了不由得心动。
察觉到周围的女子看皇帝的目光满是春情萌动,坐在九哥哥对面的阿阮便轻轻抿嘴一笑。
皇帝早也意识到周围人看他的不同,但他似乎早已习惯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只是扬起嘴角,把眼看对面的表妹。
他目光深邃迷人,还带着柔情笑意,阿阮羞涩地低下小脸,尴尬地不敢回视他。
适才他还神色愠怒,转眼便已默默含笑。
此时有人上来招呼,“两位要吃茶汤?”
“先来两人份。”李弘竣简单吩咐,专注的目光却一直在对面表妹的身上。
最终阿阮还是有点忍不住,“你总是看我做什么?”
“总是看你,是因为看不够。”皇帝悠然一笑。
阿阮皱皱鼻子,“成日里只知道动歪主意,身为皇……”她左右看一眼,“身为这天下人的主宰,却不知要忧国忧民,整日只知道玩乐,叫你的手下们担心。”
李弘竣认真瞧着她说起话来婉转多情的模样,忽然轻轻一笑,“得了便宜还卖乖,我这样不也是因为你么?”
阿阮桃花腮上一阵羞赧,实在有点受不住他这一双专注的眼眸,轻轻咳了两声,“明明是你自己的错,却推到我的身上。”
此时老人端着茶汤到两人跟前,阿阮低眼看着这个不怎么干净的碗,还有这个铁片勺,便想起那一日崔缄给她细心擦勺子时的模样。
谁知比她地位更为尊崇的皇帝却反而不怎么在意,随手捏起茶汤中的铁片勺,舀了一点送进嘴里尝了尝,赞美:“味道不错,你赶紧尝尝。”
见她只是面色迟疑,他有点不解,“怎么了?”
“这……”她不敢说粗糙的瓷碗与铁片勺子不干净,毕竟周围还有许多人在同时进食。
皇帝看她半响,也不明其意。
阿阮微微一笑,显得乖巧极了,“九哥哥,你也吃得惯么?”
皇帝毕竟是男人,吃东西很快,不耽误,这一碗马上便要见底,抽空抬眼看她说道,“过去跟着父皇出征,比这更糟糕的饮食环境都有,实在没得吃,只能吃战死的战马,那马肉别提多酸,跟人肉一样!”他不怀好意故意瞪大眼吓她,果见她脖子一缩,他又笑,“呵,或者是……啃树皮。”
阿阮脸上禁不住升起一阵寒意,“人肉,你吃过人肉?树皮……那能消化得了吗?”
“消化不了也得吃,不然就得饿死!”李弘竣笑意有点凉,“更有甚者……”他欲言又止,看她。
“啥呀?”阿阮好奇。
“只能渴饮人血!”皇帝道,眼色有点冷。
阿阮脸色唰得更白,“渴饮人血?”
“是,从敌人伤口上流出来的热腾腾的鲜血……”李弘竣眼神阴啧啧的,似是故意逗他。
阿阮闻言立刻嘴里泛起一阵恶心,脸色难看极了。
瞧着她受不了的模样,皇帝只是阴笑,“好了,快吃吧,一会儿可要凉了。”
“九哥哥你真坏!你说了这个我这大会儿还能吃得下去吗?”她不满地抱怨,顺势砸他一拳。
“好好,怪我怪我!不该说不该说!”李弘竣顺手拍拍她柔圆的背安慰,看她仍是不满意,拉拉她身体,“好了,大不过下回补偿你好吧。你看这个多好吃呀,再不吃可就要凉了。”
阿阮目光转到碗里犹豫一阵,想起那一日跟崔缄在一起这个茶汤的回味无穷,便也嫌弃不得这许多,拿起勺子吃起来,只是吃两口便想起九哥哥适才说的那个并不好笑的笑话,便浑身止不住地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在外行军打仗,真有那么恐怖么?看来书上说的“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也未必是假,那她丈夫也是这样么……她便开始走神。
一时皇帝忽的又想起崔缄对自己的不恭敬,脸上便又有些愠色,随手抛下手里的勺子,惊到了阿阮。
仿佛是猜出他心思,“九哥哥,你宽忍仁善,也难怪他们会不怕你,这却也并非是你的过错。你能这样不计小节,也是朝臣们的福气,只要大家肯直言讷谏、疏通症结,国家才能运转得更好。说起来崔侍卫对你都是忠心,你不必太过在意这些细节的。”阿阮温柔劝慰。
李弘竣转眼瞧她,不想她竟说出此番大义,便细细审视她半晌。
他忽然笑起来,“你也要知道,崔缄的忠心还真是叫人吃不消。不过阿阮,他那么几次三番对你无礼,你都不生气得么?”
阿阮眸色如水,轻柔睐上他琼枝玉树的身形,“只要他对九哥哥并无恶意,也便是我的好友,我不会计较。”
李弘竣恍然,失神看她,道:“我只是觉着,你最近还真是变温柔不少。”
阿阮低眉舀了舀吃起茶汤来,并不肯接他话。
看她羞涩,皇帝笑了笑,百无聊赖转眼看向四周,这时才发现周围人,目光都齐齐聚在他两人身上,他向她们报以有礼的一笑。
忙收回眼,这些女子看他的目光比他后宫里那四妃看他时还要热情,幸好见阿阮也吃得差不多,他便站起身催促,“不必吃那般见底,尝尝味道即可,兴许前头还有别的好吃的,你腾出肚子何不再尝尝其它美食?”
阿阮虽出身贵族名家,但独自一人用餐时,从无浪费食物的习惯,这是她爹爹自幼对她的教诲,教她要对食物抱有感恩与敬畏之心,于是转眼便将碗里吃得干干净净,看得李弘竣只是笑她,只是接下来,他便有点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这时才想起来,要付钱!
他自从出生,恐怕身上就没怎么带过钱。
这时,他只好又尴尬坐下,阿阮却正要起身。
皇帝把眼看她,琢磨该怎么开口,但最终还是放弃,他这么个男人如若都不记着在外头吃东西是要付钱的话,那她这个大家闺秀恐怕更加不会记得了。
正在他面色为难之际,果然做生意的小老汉儿走来,因他看两人已吃得差不多,而且没有再续碗的意向,此时集市上人越来越多,来到他摊上的人也越来越多,座位逐渐有点不够用。
李弘竣从未感到如此难堪过……
阿阮明亮眼眸在他身上转了转,忽然意识到什么,笑得可爱极了,她又坐下,轻轻从左手腕摘下一个猫眼儿手钏,搁在桌上,推到九哥哥面前。
皇帝抬头,看她向自己眨眼,他唇角也渐渐泛起笑意。
他刚把这个手钏抵押给那老汉儿,老汉儿又哭又笑的,简直要疯了。
他是个生意人,见惯各色人,自然能分出个三六九等,这富家子身上穿的戴的,跟普通的平民百姓都不尽相同,材质质地都更加昂贵,他俨然知道今日自己是撞大运发大财了,这十几颗猫眼儿加起比他五年赚得都要多,于是千恩万谢送两人出摊儿,面上喜色难掩。
重又走回熙攘人群,阿阮便想着该怎样借机离开九哥哥才是,她若这回再跟九哥哥回宫,那想再出宫可就遥遥无期了,一切全将看他心情。
“九哥哥……”她上前拉住他衣袖。
“何事?”他回头。
“我……”她笑得甜蜜极,像极一束开放在春风里的罂粟,“我……肚子忽然有点不舒服,我想……”她转眼看。
之后就瞄准一栋灯火明煌的玉宇琼楼,目测那酒楼占地甚广,四通八达该不止一个出口。
“你怎么?”皇帝拉她手温柔问。
“我要……我想去……”她扭捏。
“哦,明白,你去吧,我等你。”他笑,摸摸她脑袋,把她出门前用心梳弯的刘海都弄乱了,但看她越是凌乱,他却越是喜欢,想要多照顾她。
“嗯呢。”她笑得贼兮兮,转身便一溜烟逃入街东那栋酒楼。
这里离适才走出去的茶摊没有多远,皇帝便又返回,这时才发现,适才在茶摊上那些女子们不知何时已悄然三五成群地跟在他身后了,若非阿阮的离去使他腾出注意力,他还真没有注意到。
他便尴尬地一咳,她们便又迅速一轰而散,笑着藏入人群。
见前头已然开了路,皇帝便潇洒地又径直走入茶肆中……
身后围着的女子们又赶紧跟入眼急手快地抢占座位,都巴望着离他更近些。
此时李弘竣对于那老汉儿,简直如财神爷一般的存在,忙笑着把他迎进去,在最角落给他独自腾出一方座位。
人众中皇上气场非比寻常,还真是人人见他都要情不自禁给些薄面!
他便坐在这里等着……
街市两旁灯火霓虹,街中人流影影幢幢,皇帝便静静瞧这繁华幻象,思索起帝国的未来。
若要有足够实力抵抗怀安王那一方军镇,他必须在凤栖国其余九个方位安插足够与之匹敌的军事实力。
朝中有实力的大将,他便一一在脑海中排查一遍,评估他们的实力,与对自己的忠心程度。
有些人他能确认他们足够忠心,便是有些人他要有些疑虑,恐怕还要再试上一试。
他这般静静思索着,右手便按在桌上,食指轻敲。
周边女子便把眼瞧他静默模样,神色气场还真是出众非常,诸人摇头接耳,便都窃笑。
此刻这茶摊上都几乎要被女子全数占领。
老汉儿真是开心,有此男在场,来照顾他生意的妇女便越集越多了。
然而皇帝却并没将这些放在心上,他只是一心的筹谋合理的军事部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