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大太太一起进来的人看到这幅情景,不由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特别是刚才那个传话的下人,刚才她明明看见父女两人剑拔弩张的,怎么才一会儿不见就抱头痛哭了?还哭得这么伤心。
这时候一个出乎意料的声音响起来:“哟,这是做什么呢?大过年的,在家里号丧,晦气不晦气?”
开口说话的是李氏,她说了这话,旁边的人忍不住都看向她。人家一个死了妈妈,一个死了小老婆,自然伤心。这时候说这种话,也太刻薄了。
李氏原本在家里就是个泼辣的性子,舒承那些鸡鸣狗盗的事只敢背着她做,却从来不敢当着她的面胡闹,如今光明正大的在新年头上哭小妾,不是明目张胆地打她李氏的脸吗?
舒绿推开舒承,抽抽嗒嗒地道:“母亲,我们不是有意要在这里哭的,只是父亲看见我,难免想起我阿娘,心里伤心,一时忍不住,我本来是劝他别太难过了,只是劝着劝着自己也没忍住。我阿娘不在了,往后还要母亲多体恤我这个没娘的孩子。”这句话是绕着弯子把李氏也给骂进去了。
李氏却一时没有听出来,只见小姑娘泪眼汪汪的,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当着这么多人,一时间刻薄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过了片刻,大太太也感觉出了气氛尴尬,他们二房的事就由他们关起门来自己解决吧。大太太叹了口气,劝道:“你们也别太伤心了,毕竟还是自己的身子要紧,日子还得过下去,你们要节哀。”说着她招呼着跟过来的堂表妯娌们一起回去打牌了。
人都散场了,李氏这时候也回过神来了,袖着手在一旁道:“做戏也该有个度,做过头了可就不好了!”
舒承刚才经历了骨头被卸又被装上的痛苦,虽然现在好了,刚才的疼痛却让他胆寒。他抹了抹脸上的泪痕,神色尴尬道:“你既然来了,我有些话想要跟你说。”
李氏眼看着舒绿在场,又看舒承期期艾艾地神色,知道不是什么好事,没好气地道:“什么事?说吧!”
“我们,我们还是回屋里说吧!”舒承伸出左手揽住她的肩膀,推了推,直到现在,他还不敢抬起右手。
如今虽然是新时代了,到底是当着舒绿的面,舒承亲密的动作还是让李氏有了几分不好意思,一把推开他:“胡闹什么!”
“走吧走吧,我们回去说!”舒承半推着把她往屋子推,一边回过头对舒绿道:“你先回房歇着!”
舒绿知道舒承是要找李氏谈她狮子大开口要十根小黄鱼的事情,暗骂舒承脓包,混账事情做了一大堆,如今她想要点钱反到要跟李氏商量了,他做那些混账事的时候怎么没有找李氏商量?
她冷漠地转过身往大伯母给她准备的厢房走去,刚推开房门,便听见李氏的声音传来:“你看看她那个样子,大过年的,穿了件奔丧的孝服就回来了,她这是上赶着触咱们霉头呢!你还跟在后面掉猫尿!亏你还是个带把儿的呢!”这话说得粗俗不堪,声音也拔得很高,像是故意说给舒绿听的。
舒绿听在耳里,冷笑了一声,她今天穿了一件素白锦缎滚黑边旗袍,旗袍下摆上用黑丝线绣着一个团福图案,头发挽了一个低髻,一样首饰都没戴,可不就是奔丧来的么?
她径直走进门,也没将门关上,自己坐在屋里倒了一杯水慢慢地喝着,只听李氏的声音又响起来:“……你活该,谁让你惹那么多冤孽债?没有打折你的腿算是好的了!这件事我要告诉给澜澜和眉眉,让他们以后也别对你太客气,免得你柿子捡软的捏……”
“……什么?十根大黄鱼?她想都不要想!你平常公司里的那些分红都花在外面花天酒地了,如今这个家里的花销都是我娘家的,让我拿娘家的钱来贴你养的野种?想都不要想……”
那边又传来舒承的怒吼声,具体吼些什么舒绿没有听清,接着便是乒铃乓啷一阵摔东西的声音。舒绿站起身来,走到门边将门关上了,自己倒在松软的席梦思上睡觉。
直到大伯母派人来叫他们吃饭,那边还在吵,后来舒承甩手气哼哼地走了出来,而李氏称自己病了,并没有参加晚上的宴席。
舒绿装作不知道,该吃该喝的一样都不少,明天一早就要去明都,她不知道那边的情况,也不知道自己的阿娘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死,她心中估摸着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不吃饱了怎么有力气。
吃罢了饭,舒绿跟大伯母打了个招呼便回房了。她并没有回房间,而是靠在门外的廊柱上,冷冷的注视着院门和东厢。
今夜残月如钩,天凉似水。院子里树木上的白雪还没有化去,远远望去,像是开满了一树一树的梨花,冷风吹过,便有细细碎碎的雪沫子落下来。
她想起极小的时候,也是一个这样的夜晚,时间大约是快过年的时候,阿娘平时一直赶针线活,靠卖一些绣品来维持生活,那一天阿娘却没有做针线,而是在揉一团面,很用力的揉,揉得那面松软松软的,又很劲道,揉好之后阿娘就将那面藏在被子底下。她那时还小,不懂事,趁着阿娘出去的时候悄悄的掀开了被子,一不小心就将那不大的一团面拖得掉在了地上。
原本洁白的面沾了灰尘,很脏,她想将它擦干净,可是发现越擦越脏。阿娘发现了之后第一次动手打了她。后来还是师傅赶来了才停了手。
那时候,她不知道那是他们三个人整个新年要蒸的馒头。
舒承今天说从来没有短过她们母女的吃穿,哼,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一个整天寻欢作乐的花花公子,怎么知道她们母女在明都的时候过得有多苦?怎么知道为了能多挣一些钱,她阿娘每天要绣花熬到多晚才睡?怎么知道为了给她凑够上学的学费,她师父出去到码头做苦力?
想到这里,舒绿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却在这时看见一个丫鬟端着托盘往东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