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英子,小英子......”何太后被李英挣脱了手,霎时惊恐不已,她望着寝宫高悬的帷帐。平时是自己最为安全的地方,此时却也显得魑魅魍魉,她又似乎看到了王美人瞪着一双流着乌黑血水的眼睛,向她冲了过来,又看到了灵帝,毫无血色白的像纸一样的脸,正诡异的恶狠狠的盯着自己。何太后彻底的崩溃了,她扶着床榻,捂着胸口喘着大气,口中发出嘶哑的声音:“快来人啊,点灯,快点灯啊......”
长乐宫里回荡着何太后干嚎的声音,那声音没有了以往的霸气与独裁,有的尽是一位年迈老妪发出的无奈与绝望之声。
翌日清晨。何太后在铜镜前梳妆时,一晚的噩梦缠身竟容颜憔悴,灰白头发一夜间爬满两鬓,她不觉叹了口气,合上了铜镜。下人告诉她何将军前来求见。她也是木纳的点了点头。
何进见何太后神情有些恍惚,便行了礼关切的问道:“太后脸色不太好,最近身体无恙?”
何太后倒也从不对自己兄长隐瞒,道:“经常噩梦,夜不能寐。”
紧接着,何太后还是强打着精神问道:“兄长入宫,是有要事?”
“妹妹身居深宫,不知宫外事。这宫外的天下已是纷纷扰扰,各路英豪割据天下,觊觎天下。昨夜宫外发生流民暴动事件,太后有所闻?”
“流民暴动?”何太后想起了昨晚宫外的刀光剑影,李英似乎也是这么说的。
“对,流民高喊着口号,铲除宦官。此次入宫觐见太后,也是想劝说太后,事不迟疑,唯有将宫里的十常侍宦官们,彻底清除,这天下才能太平,朝纲才能稳健。”
“大将军的意思是要将朝中元老们一一铲除?”何太后有些不解,瞪大着双眼,吃惊的看着何将军。
“对,常侍们是祸国殃民的罪魁祸首,他们依赖着在宫里树大根深,为所欲为,皇上都不放在眼里,又岂能将太后您放在眼里呢?末将认为唯有将宫里的这批宦官,一一斩尽杀绝,方能匡扶社稷,大汉方能永续。”
何太后听罢,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脸色明显不悦:“请问大将军,这主意出自何人?是不是又是那位袁绍?”
“对,没错。的确是末将的部下袁绍所提,不过,袁绍与末将倒也是不谋而合,袁绍为人,我何进信赖。”
何太后看着何进,严肃的说道:“这,万万不可?这宫里杀谁都可以,唯有不能杀了常侍们,你真糊涂啊,兄长,要知道没有了常侍们对咱兄妹两的照应,能有咱们何家今日吗?”
何进缄默无语。何太后继续道:“想当初,我们何家只是南阳郡的一户屠夫人家,要不是宫里的郭胜常侍,是他打点着让妹妹最后见到了先帝,才得以飞上枝头成凤,我们何家兄妹们可能还在南阳卖猪呢。还有,王美人死后,要不是张让拿着自己上千石的银两,为你妹妹向先帝说情,恐怕你妹妹下半生就在暴室里安度晚年了。兄长,这些个常侍们对咱们何家有恩,你为何不感恩戴德,反倒听信袁绍这野夫民贼的一句话将他们斩尽杀绝?”
何太后越说越激动,她不能想像自己身旁要是没有了这些常侍们,又该如何在宫里生存?这些年,常侍们与自己早已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互相依赖,可如今兄长却要将他们斩尽杀绝。
“禀太后,袁绍非野夫民贼,他是末将军营下的一位司隶校尉,足智多谋,眼光深远,深的末将喜爱。此次袁绍的建议,非一时兴起,也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还请太后仔细斟酌。”
“大将军别忘了蹇硕是怎么死的,凡欲杀宦官者,都有了不得善终的结果,你是我兄长,还请兄长不要轻信了那些别有用心之人,步蹇硕之后尘。”何太后认为,何进此时提出的诛杀宦官一事,的确不是仁义之举。
何进不言语。他似乎斟酌着妹妹的话语,又似乎根本没把何太后的话语当回事。何太后进一步道:“大将军,如今国有新君,吾儿刘辩乃一国之君,凡事还请大将军先禀告皇上,皇上虽年青,但却是一脉传承的天子,大将军理应尊重。”
何进见何太后提起了刘辩,不由得心里有些不悦,他有些鄙夷的说道:“天子当雄才大略,独霸一方之势,刘辩尚稚嫩有余,沉稳不足。末将担心他不能成大器。太后,末将担心,即便我等不诛杀宦官,可是民间组织早已经将宦官们视为仇敌,昨晚的流民暴动,还只是开始,如果哪一天他们杀进宫里,到时就晚了。”
何太后见何进还是执着想要杀常侍们,便怒喝道:“大将军,哀家已经说了,绝不允许动常侍们一根毫毛,他们乃宫里德高位重之人,杀了他们,先帝在天之灵也绝不轻饶你我,无需再说了。”何太后下了逐客令,何进见已经没有说话的余地了,便出了长乐宫回将军府了。
送走了兄长何进,何太后心里空落落的。噩梦,常侍们,皇上刘辩,夜空中的惊雷.......这一切交织在了何太后的眼前,挥之不去。她知道,这次宫里的劫数难逃,矛头将会是宦官们。确切的说是跟随她一生的常侍们。她想到了张让对她的好,想起了郭胜的热心。要不是郭胜牵线搭桥,此生她能与灵帝见面吗?鸠毒死了王美人之后的日子,是最为艰难的岁月,宫里一片罢免她的声音,就连灵帝都已下了废除皇后的决心,是张让在皇上面前求情,更是拿出自己的银两,将她的命保了下来。
这一切,何太后不会忘记。她的确心狠手辣,但那是对付一切对她的皇后地位构成威胁的人,而常侍们却总是竭力的维护着她的地位。她又岂能动了杀戒?
她望着这幽深的长乐宫,这之前的主人是董太后。处处还有着董太后生活过的气息,她讨厌这气息,就像她讨厌董太后一样。如今的董太皇太后,已经被她安置在了她的老家河涧。
其实,她也不喜欢这长乐宫,因为能搬迁到这里来的,都是从皇后荣升为太后的女人,是宫闱里斩五关过六将最后凤凰磐涅的女人。抚摸着这把太后坐榻,何太后忽然一阵悲凉,这把紫檀做成的坐榻,上面留有多少后宫女子的泪痕与哀叹,当坐上这坐榻的一刻,身心已经是疲累不堪,千仓百孔。
这坐榻还能坐多久?这栖身的地方,虽至高无上,却像是牢笼一般,让你窒息晕眩。何太后木纳的坐在了坐榻上,她望着偌大的长乐宫过于冷寂的穹顶,生平第一次感到孤独袭来。
不知何时,张让,段圭,赵忠等常侍们已经整齐的跪在了堂下,各个神情沮丧,耷拉着脑袋,抽泣起来。全然没有了往昔的神勇。
何太后端正了坐姿,问道:“张大人,赵大人,何事如此沮丧?”虽然是这样问了,但她心里甚是明了。张让等老臣应该是知道了外面的风声了。
“老臣仅代表中常侍们向太后道别了,既然那帮野夫民贼要杀的是老臣,还不如臣先行一步,不连累太后,也算是对得起先帝啊。”张让说完,匍匐在地大哭起来。其他的常侍们也一起哀嚎起来。
何太后何时见过如此阵容,一帮年龄是自己父亲的老臣,跪在自己的脚下哀嚎,这让何太后还是心生了恻隐之心。如今,他们有求于自己,她又拿出了以往的不可一世的态度出来:“张大人,赵大人,你等都是朝廷重臣,岂能如此毫无尊严的匍匐哭泣?各位大臣,大汉国要是没有了你们,哀家不敢想象是什么样?你们一生侍奉朝廷,忠心不二,先帝和哀家都看在眼里,可如今,却有奸人妄想置你们于死地,这,哀家会答应吗?”
郭胜泣不成声,磕着响头连声道:“太后英明啊,臣等对朝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如今臣等不知得罪了哪路英豪,一定要置我等老臣于死地,还望太后给我们做主啊......”
“是啊,请太后为我等做主啊.......”所有的臣子们都异口同声,泣不成声。
何太后坐不住了,她猛的拍了一下案几,起身高声道:“诸位大臣莫要悲哀,只要哀家还有一口饭吃,就不会饿着诸位大臣,臣等莫要惊慌,哀家派各路兵丁,把守宫门,谁敢动你们一根毫毛,哀家决不轻饶。”何太后一脸的坚定让张让等涕泪并流,感怀深处。口中不停地叫道:“太后英明,太后英明。”
“你们起身。”何太后上前,首先扶起了最为年长的张让,见满头白发的张让,神情憔悴,便道:“张大人,您对哀家真可谓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哀家又岂能让你受罪呢?要没有您,也就没有哀家的今日。请张大人放心,哀家会竭力保全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