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天亮得早了许多,鱼庄却还是雷打不动的时间才开始营业。可今儿个,鱼庄上上下下都还沉浸在梦乡中的时候,便被肃亲王嘭嘭嘭的叩门声闹了个人仰马翻。
古镜川一脸恼火地看着肃亲王三人,暗自腹诽道,真是冤魂不散!
肃亲王却只当看不见古镜川面色不善,只问道,“爷的好女婿呢?”
古镜川冷哼一声,“咱这鱼庄是小庙,可容不下肃亲王的好女婿这尊大佛。”
肃亲王闻言,也板着脸,一字一顿地问道,“爷就找萧墨迟,别在这儿废话。”
古镜川一动也不动,心中却叫苦不迭。自己上辈子一定是坏事做尽,这辈子才会遇上萧墨迟这么个小冤家。有时也真是想撒开手不再管他了,任由他自生自灭,但想想却又有几分舍不得。
古镜川叹口气,懒懒地答道,“萧墨迟还未起。肃亲王无要紧事便请回吧,我们鱼庄还要做生意呢。”
肃亲王斜挑眉毛,“无要紧事?古镜川,你装什么傻?爷今儿个是来和萧墨迟定下亲事的。”
古镜川一声不吭。他是没辙了,只得装傻,当做不知肃亲王的心思。
肃亲王这会子却不急着要见萧墨迟了,冷冷淡淡地打量着古镜川,“昔日的大内侍卫,现如今鱼庄管事儿的,哼,这人生也挺传奇。”
古镜川不搭腔。
肃亲王转而却一本正经地问道,“你现在后头的主子究竟是谁?”
古镜川闻言,不易察觉地做了个深呼吸,似笑非笑地看着肃亲王,“王爷说笑什么?从离了皇宫,我便是自由身。”
肃亲王冷笑道,“自由身?你糊弄谁呢?”
古镜川抿紧了双唇,唇角压得格外低。
肃亲王却自顾自地说道,“你就算不说,爷也能猜个□□不离十。”
古镜川眼见着这把火快要烧到自己的身上,一转头只得狠下心让伙计唤来了萧墨迟。他想护住萧墨迟的心并不假,但若是为此把自己与自己背后的那人赔进去了却未免得不偿失。
萧墨迟此时正呼呼大睡着。这一连好几晚,他都没法子成眠,满脑子里都是顾姑娘,好容易挨到眼皮子打架了,才能迷迷糊糊地盹着了。
他揉着惺忪的睡眼,十分烦躁不安,“钱篓子这会儿喊我做什么?”
伙计如实答道,“那个什么王爷又来寻少爷了。”
萧墨迟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劲儿。顾姑娘既说自己是肃亲王的远房亲戚,那从肃亲王这儿指不定能打听出什么消息来。
萧墨迟也来不及洗漱,只披了件外套便匆匆地赶去见肃亲王。当他衣冠不整地闯进厢房的时候,在场的人全都愣住了。
古镜川正欲呵斥几句,肃亲王却笑得爽朗,“看来爷的好女婿也等不及要订下亲事了。”
萧墨迟摆摆手,气喘吁吁地问道,“王爷可有个远房亲戚叫做顾湄?”
肃亲王的眉头轻皱,一扭头对着魏舒行说道,“难道还是应该把爷的闺女改名字叫做顾湄才能称他的心意?”
魏舒行摇摇头,语气不冷不淡,“王爷,姓名本也是身外之物。”
萧墨迟顾不上是否失礼,往肃亲王的跟前靠了靠,“有还是没有?”
肃亲王见他这般坚持,便当真静默着思忖了片刻,尔后摇摇头。
萧墨迟一阵失望。
肃亲王却欢天喜地地拿着名册递到萧墨迟眼前,“爷这儿的闺女都姓顾,你好好挑挑。”
萧墨迟摆摆手,推开了肃亲王递过来的名册。
肃亲王的暴脾气这便上来了,“怎的?那个顾湄你瞧得上眼,爷这么多姓顾的闺女,你一个都看不上?”
萧墨迟苦笑,抱拳行礼后才说道,“鱼庄大当家的才过世三个月有余,他待我如同亲生父亲一般,这等养育之恩萧某无以为报,只愿为其守孝三年。王爷的美意,萧某只好忍痛推却了。”
大庆素来以孝治国。肃亲王一听这话,面子上讪讪的,倒不好再坚持。他与魏舒行交换了一个眼神,拍了拍萧墨迟的肩膀,“那三年之后,爷再来找你定亲。”说罢,肃亲王便领着魏舒行和陈琛扬长而去。
古镜川此时不由得多看了萧墨迟几眼,心中很是赞许。这小子平时瞅着呆呆傻傻,关键时刻脑子却也蛮顶用。眼下他虽然还是惦记着公主,但毕竟打发走了肃亲王,麻烦事能少一桩便是一桩吧!
肃亲王前脚刚走,宫里的太监后脚便来了。
古镜川心知这太监是来送萧墨迟的任命书的,只盼着皇上能将萧墨迟发配到边远地区去。他一心觉得,边远地区可远比皇上眼皮子底下安全十倍、百倍。
可等到太监抑扬顿挫地宣读完任命书后,若不是这一身武艺傍身,古镜川几乎瘫倒在地上。
兵部主事?皇上这是准备把萧墨迟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牢了吗?更令人揪心的是,偏偏好巧不巧还是兵部。兵部尚书傅德昱可是一只老狐狸,有他在,萧墨迟只怕……只怕……
古镜川虽无可奈何,但是面子功夫却还得做足了,唤来伙计斟茶,又暗地里备下了一袋银两。虽只是个小太监,但毕竟是宫里出来的,行差踏错一步便足以酿成大祸。
萧墨迟懒懒地跟在古镜川的身后,始终提不起兴致。他一直无心仕途,去参加科举考试原是为着能与顾姑娘的关系更上一层楼。可谁曾想到,他终是高中进士,可顾姑娘却遍寻不到了。这让他怎能不心灰意冷?
宫里的太监歇息了会儿便驱着马车离开了。
一顶轻便小轿此时则停在了街角处,与鱼庄遥遥相对。
一名中年男子束手站在轿边,轻声朝着轿内的人说道,“老爷,萧氏鱼庄到了。”
轿帘被掀起了一角,久久之后才被放下。轿内的人吩咐道,“回府。”
中年男子忙挥挥手,轿夫们心领神会,担着轿子一路往东城去了,最后停在了傅府的门前。
轿内的人才出来,便有家仆迎出来说道,“老爷,傅参将回来了。”
这人一听,精神为之一振,加快步伐走进府内。
“柏年。”他还未跨进大厅便扬声喊道。
傅柏年一身平常打扮,一听这声音,便紧赶着出来迎接,深深地行了一礼,“柏年见过老爷。”
“无须多礼,无须多礼。”他顺势扶起傅柏年后,与他相携着一道进入了厅内。
“夫人这是怎么了?”此刻,傅夫人正端坐着,不住地拿着手帕抹眼泪,双眼红通通的。他心下生疑,转头询问傅柏年。
傅柏年无奈地叹口气,答道,“夫人听闻少爷始终不愿回京,这才伤心落泪。”
他闻言沉默了片刻,“这个容儿也真是……”
傅柏年摇摇头,关切地看了看傅夫人,答道,“皇上当年毫无留情地杀了萧重,只怕让少爷寒了心。”
他摆摆手,“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傅夫人终于平静了一些,命人给老爷看茶后便退去了厨房,查看午饭准备得如何。
大厅里安安静静的,许久之后,傅柏年才恭声说道,“老爷的屯田计策果真妙,如今军队已经能自给自足,不必再去问百姓征讨粮食了。”
他点点头,“何时进宫述职?”
傅柏年答道,“今儿个下午。”
他顿了顿,嘱咐道,“傅容的事,皇上若不问,便不必说给皇上听了。”
傅柏年琢磨了会儿,缓缓地提议道,“皇上并不曾下旨不允许少爷回京,只是少爷自己心中梗得慌罢了。不如老爷写封信让少爷回来一趟,由我带给少爷。”
他摆摆手,“他既不愿回来,也不必勉强。”
傅柏年也是无奈,只得不再提这事。
他却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对着傅柏年问道,“当年宫中的那场大火,你可还记得?”
傅柏年愣了愣,一时间不明白老爷怎会问起那样的陈年旧事,但依旧点点头。许多年前,宫中那场无名大火烧透了京城的半边天。他与老爷恰好回京述职,也曾远远地目睹过,自然记得清清楚楚。
“你说,当年萧淑妃的小皇子会不会真如传言所说并没有被烧死,而是被人偷到了民间?”他斟酌着话语,慢慢地问道。
“老爷怎的会突然想起这件事?”傅柏年越发糊涂了。
“一早散朝后,皇上拿着一份任命书让我过目,是今年的新科进士被安排进兵部的任命书。”
傅柏年点点头,“老爷是兵部尚书,皇上请老爷过目,也是应该的。”
他继续说道,“看完之后,皇上便问我这份任命书可满意。我只得如实回答说,兵部并不需要这么多新手。皇上沉默了一会儿便说道,‘旁人皆可不去兵部,唯有一人却非去不可’。”
“哦。可是这其中有什么人独具军事才能?”傅柏年如是问道。
“我也是这么想,便又把任命名单看了一遍,这才看出了奥妙。这其中竟有一人姓萧。”他定定地看着傅柏年。两人并肩作战多年,出生入死,说话自不必遮遮掩掩。
“姓萧?”傅柏年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他点点头,“正是如此。皇上还说,他便是萧氏鱼庄与钱庄的少东家。”
傅柏年沉默了片刻,他虽长年在外征战,但是对萧氏鱼庄却并不陌生,对鱼庄神乎其神的鱼肠生意更是曾有所耳闻。
“皇上是想让老爷看着这人吗?”官场上浸淫良久后,任谁都是个人精。
他点点头,面色并不明朗,“皇上本就对他存疑,加之肃亲王这几日闹着要与那人定下亲事,皇上越发断定这人必定与萧家脱不开干系。”
傅柏年难以置信地反问道,“肃亲王竟然……”
他无奈地笑着点点头。
两人肃立良久,皆无言语。半晌之后,傅柏年感慨道,“难道国公案竟还没有结束?”话音刚落,一声长叹久久盘旋在这厅内,挥散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