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汉朝文帝时期的贾谊,我就特别仰慕!”旦保范插嘴道:“一篇《过秦论》洋洋洒洒,陈秦之利弊,可谓是入木三分,只可惜贤如文帝,也有不识庐山真面目的时候,把他召见过去,却‘不问苍生问鬼神’,让人唏嘘。”
贾谊,西汉文帝时名士,十八岁时便身负才名为人称道,后任博士,太中大夫。后受周勃等大臣排挤,贬谪到长沙,为长沙王太傅,故后人也称其为贾长沙、贾太傅。三年后被召回长安,做梁怀王太傅。后梁怀王坠马而死,不久贾谊也抑郁而终,死时仅三十三岁。
由于其怀才不遇,英年早逝,故而后世不得志多以贾谊做比方。
姬子衿声若平静的秋水,温柔绵绵,道:“我倒觉得不是文帝不知贾谊的才华,只是当时贾谊所说‘削藩’之事不合时宜。天下初定,风波未平,西面还有匈奴虎视眈眈,若彼时生出内乱,恐怕就没有四百年大汉王朝了。”
吕历抚掌叹道:“郡主高见。任何策法都要讲求时机,即便是再正确的谋略,时机不到便也是错的。”
旦保范有些羞红了脸,道:“还是郡主见识超然,保范佩服。”
“不过话说回来,”吕历笑道:“本朝又岂少名士?像明珠郡主的父亲郭将军,当年五千虎魄铁骑横扫齐国,打得齐国王室只能逃到东海琉球小岛避难,现在想起来都无不让人胸中激荡,仰瞻其光辉。”
“吕公子过誉了。”姬子衿微笑颔首一礼,心中不无得意,同时也泛起一阵酸楚。
郭仪子,明珠郡主姬子衿生父,与镇守蜀地的吴振楚齐名的一品军侯。要说旦保范的父亲旦平,两部尚书一品军侯,赫赫威名,在他们二位眼中也不过是后生晚辈。
单论兵马战力和将士士气,当时郭仪子的“虎魄铁骑”恐怕远胜于郢都皇城的玄甲军。只不过在他横扫齐国,封一品军侯之后,突然爽快交出兵权,只留八百亲兵护卫,隐居长沙,连最心爱的掌上明珠姬子衿也送入宫城,由南宫玥抚养照顾。
飞鸟尽,良弓藏。
这一份淡泊明达的心境,恐怕远非常人所及,只是苦了这明珠郡主,一年才有一两次回家探亲的机会。
“还有当朝的工部尚书贾仁大人,也是朝中栋梁,还是贾谊太傅的嫡系子孙呢。”吕历带着试探的口吻说道,有意无意看了看吴霜的脸色。
吴霜果然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在场众人,对贾仁和太后南宫玥的关系都心知肚明,故而气氛有些尴尬。只不过吕历知道得更多一点,据可靠消息,贾仁和南宫玥原为青梅竹马,在南宫玥嫁给先皇之后便断了联系。而到南宫玥垂帘听政之后,二人便又陆续传出些花边桃闻,后来竟越来越明目张胆。
此外,说起贾仁的出身虽不算显贵,但也有些没落贵族胜草民的意思,相传其在长沙和周边郡县很有些影响势力。
旦保范打哈哈道:“前辈们懿德高风,但我也不信今时无古贤!指不定哪天我旦保范也能与他们齐名!”
虽带着几分玩笑和稚气,但这番话还是让众人会心一笑。
艳阳当空,风酥日丽。
在长沙的郊外二十里处,两个身影落马下来,在一处路边茶摊歇脚。
“郡……”韩泉话到嘴边,有点不知所措。
“叫我莺儿吧。”南宫莺儿心知外出需要隐藏身份,柔声道。
“是。”
“还有,不要这么严肃。你也不像我仆人的样子呀。”南宫莺儿看韩泉一本正紧的样子,忍不住一声嗤笑。
“额……莺儿。”韩泉愕然道。
南宫莺儿嫌弃的白了他一眼,心想这人平常不是挺有主意的吗,怎么现在怂怂的。也不再理他,招呼茶摊内一个正忙活的身影道:“店家,上壶茶,再来一屉粽子。”
“得咧!”粗衣麻布,约莫四十上下的老板热情回应,不一会儿将茶和粽子上了上来。
粗茶的氤氲和粽子的热气腾腾扑面而来,南宫莺儿看韩泉不敢先动手,兀自先拿起一个粽子拨开,递给了他:“喏,吃吧。”
韩泉一惊,想到此时再客气也不好,便接了过来,低声说了句“谢谢。”
两人边吃边看向远方延绵的山脉,一片墨绿中,浮云轻烟横裹山腰,显得神秘和狰狞。
南宫莺儿幽幽道:“这便是介子山了吧。”
“是。”韩泉回道:“释家有云,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即便小如介子,也能暗藏须弥。这山的名字很美。”
若是别人,南宫莺儿一定觉得故作矫情,但对于韩泉,她却觉得心里平和舒适,嘴角不自觉的略略上扬。有微风拂过,带起她些许发丝,妩媚如画。
“哈哈哈哈,小友好见解。”隔壁桌传来一人郎朗笑声。
韩泉和南宫莺儿随声看去,只见一个青衣道袍的道士正缓缓喝茶,身旁木栏上靠着一块简陋的竹竿白布——“南斗神算”。
“是你?”韩泉认出此人正是昨日给姬子衿算命的相士。
“天干地支,五行阴阳,九宫八卦。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相士口中念念有词:“小友,你我有缘,不妨让老夫给你一算?”
南宫莺儿本就厌恶相术一套,此刻这人还自称知晓上下五百年更让她闻之欲呕。本来一夜奔波也觉劳累,方才又吃了粽子,更是困意来袭,索性也不顾形象,俯在桌上闭目养神。
韩泉哑然失笑,道:“今日多有不便,不敢劳烦您开金口。”
相士也不看他,轻轻吹着杯中泛起的茶氲,自顾自低声说道:“有道是‘四车公子入京来,从此风云自不同’啊。”
韩泉蓦地转头看向他,眼中十分警惕,不知他是怎么识破了自己身份,而“从此风云自不同”一句更是暗藏玄机。
相士浅笑一声,斜眼道:“小友当真不算?”
“先生请讲,我当洗耳恭听。”
相士“呵呵”笑了一声,放下茶杯,仔细打量了下韩泉,道:“小友骨骼清奇,不似凡品。印堂峥嵘隐现,乃是潜龙欲出之相,大有可为,哈哈哈,大有可为呀。只不过……”
韩泉知道前面大多只是些废话,真正的好戏这才开始,不由得又打起了些精神。
“你虽刻意掩藏锋芒,”相士继而说道:“也躲不过命里应有劫难,这一行,恐怕便是在劫难逃。”说着还有意无意看了一眼侧头好像已经睡着的南宫莺儿。
“还请先生明示。”
“好说,呵呵,好说。”相士捋一捋不太长的胡须,道:“有老夫这仙人指路,你也省去些麻烦。介子能藏须弥,自然也能藏其他。此中玄机……”他用手指了指地面,道:“自在深处。好了,告辞。”
不待韩泉再说话,相士便起身夹着他那块“南斗神算”招牌,一摇一摆地离开。
深处……?
韩泉兀自低头凝思。
大约半个时辰后,南宫莺儿娇滴地“嗯”了一声,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你醒了啊。”韩泉看着她的模样,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南宫莺儿伸了个懒腰,看看天色知道自己睡着不久,但精神已经恢复,便起身上马,道:“走吧。”
韩泉也上马跟了上去,道:“方才那相师有所指点。”
南宫莺儿打断了他:“我说了你可别不高兴。听说这相师真正有本事的,多半不是瞎子,就是哑巴,而且命短,因为看了不该看的,说了不该说的。而刚才那人,年纪半百精神倒是很好,不瞎不哑,看着就不像有真名堂。你可别被他骗了。”
韩泉被她一提点,觉得有些道理,除非是得道高人,其他相士大多命途艰苦,阳寿不长。而看刚才那人也确实没什么鹤骨仙风,和自己恩师憨山道人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你言之有理。”韩泉道:“不过不管他来历和意图,他的话倒也不是空穴来风。方才他所说玄机在地下,我想意思应该是指介子山中的裂谷,我们不妨朝这个方向去探探。”
“裂谷……”南宫莺儿娥眉微蹙,道:“这倒确实有可能是接头的地方,掩人耳目。那我们就去看个究竟。”
两人策马长驱,终于在几个时辰后来到了裂谷处。
看着脚下的深壑,两人都不约而同打了个寒噤。
此前只在书中或者坊间有些听闻,将其说得是神乎其神。现在一看,恐怕要感叹一句“原来传闻也有些真的”!
只见裂谷如传言所说,南北纵深绵延几十里,硬生生将大地切成了两半。而其横向又宽似大海,其间云烟缭绕,竟是一眼望不到对岸。
原本晴朗的天空,在裂谷处有一道明显的分割,左右截然不同,陡然间变得阴云密布,好似另一个诡谲的世间。
韩泉和南宫莺儿两人小心翼翼地探头向下看去。
云雾环绕中,悬崖峭壁之下仿佛是万丈深渊,深不见底。其间不时阴风恻恻,回荡哀嚎,恍若妖兽狰狞的张牙舞爪。
南宫莺儿脚下一软,一个趔趄,赶紧抓住了韩泉衣衫。
韩泉也不禁吞了口唾沫,稳住急促的呼吸,指着不远处,道:“那边好像是下谷的路。”
南宫莺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心里却想着这造化实在是鬼斧神工,如此让人心惊的场面,难道真是远古时洪荒天尊用开天斧劈出来的?
置身于此,人实在不过天地一蜉蝣,沧渊一粟。
实在太渺小了。
渺小得让人茫然无措。
“郡主,”韩泉看她怔怔出神,关切问道:“要不我先下去看看?”
南宫莺儿这才发现抓着他的衣衫的手,已是手心汗湿,慌忙抽开,轻咳了一声:“既然来了,就一起下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