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都,荣亲王府暗室。
微弱的灯光下,三个人影晃动。堂上坐着的正是荣亲王姬秀,底下师爷冯丙全和杜子宁垂首恭立。
“你是说,方天化死了?”姬秀眉梢一挑,冷冷道。
杜子宁由于害怕和激动,身体有些颤抖,小声道:“是。”
姬秀看着堂下这个低头发怵的人,心里一声冷笑,喝骂道:“你看你做的好事!连兔子都不吃窝边草,你怎么就想着在身边掳人良家姑娘!”
杜子宁被吓得“咚”的一声跪在了姬秀脚边,声泪俱下,连连呼喊“殿下救我”。
姬秀沉吟一声,假装不知所措的看向冯丙全,道:“冯师爷看现下怎么办?”
其实早前他二人已经商议好,现下只不过是在杜子宁面前演戏。冯丙全故作沉思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殿下,为今之计恐怕只能将水往方舟头上泼了。”
方舟,对!方舟,巴陵郡守,这事发生在巴陵郡,和他脱不了干系!
杜子宁内心大声疾呼,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回头看向冯丙全。
“嗯……”姬秀面露为难,叹息道:“方舟一向办事可靠,这让本王如何是好?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冯丙全闭上眼,摇了摇头。
杜子宁又是一身冷汗,听出姬秀语间对于方舟的看重,此时要救自己,却要舍弃对方,让他着实为难。而现在事情闹得这么大,恐怕只能在自己和方舟之间二选一了,可千万别选方舟啊!……
想到这里,杜子宁大哭道:“殿下救我!我愿为殿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姬秀冷哼一声,眯眼道:“若是现在让你死呢?”见杜子宁愣在了原地,他继而叹了口气,道:“罢了。现在事情闹得太大,方舟这个巴陵郡守恐怕是保不住了。”
杜子宁如释重负,连连磕头,道:“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但他哪里又知道姬秀和冯丙全早已布好局,这位方舟方大人虽说确实对他们暗地里的勾当保持默许,但话说回来这些年也从来没有明面上倒向他们,多半还是想打太极自保。
现在他独子方天化死了,方舟反水的可能性极大,而且这些天他还不知所踪,更添了很多隐患,所以趁机拔除是一定的。
姬秀和冯丙全交换一个眼色,心里暗笑杜子宁上钩的倒是容易。姬秀干咳两声,看着狼狈俯身在地的杜子宁,目光一凛,寒声道:“你知道对你父亲应该怎么做吧?”
杜子宁身影怔了一下,马上连连点头,道:“是是。我全力说服他,一切都是方天化挟持我,我是被逼无奈的!”
姬秀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挥袖示意他先下去。
待杜子宁走后,姬秀对冯丙全说道:“冯师爷,孙连海的尸体处理好了吗?”
冯丙全拱手道:“殿下放心,已经安排妥当,遗书也用他的字迹写好,他家人后事我也按您的吩咐安排了。”
姬秀点了点头,忽而叹了口气,语气也缓和了些:“那就好。”
“只不过……”冯丙全眯缝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上官追月说那几个被掳来的女子尸首不知所踪。”
“什么?!”姬秀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冯丙全吓得一哆嗦,道:“殿下息怒!是属下们失职。不过那些女子们即便能开口,最多也只能指认杜子宁和方天化。最最不济我们咬死不承认,两边各执一词,这案子就死无对证。”
姬秀脸上怒意消散了些:“嗯,你说的也是,总之不要让这火烧到本王身上。”
冯丙全道:“那是自然,还请殿下放心。按属下的设计,这案子可以借机拔掉方舟这棵随时可能倒戈的墙头草不说,甚至可以连杜渐这个老东西一起除掉,一箭双雕。”
姬秀点了点头,掩饰不住面上的喜色,但转而又有些担忧道:“石洞那边怎么样?”
“殿下放心,”冯丙全奸笑道:“石洞那边存货已经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也按您的吩咐故意留下了些蛛丝马迹,用于嫁祸。岳阳的中转府库也已清理完毕,人证口供都已到位,就待东窗事发了。”
“哈哈哈哈……”姬秀的笑声回荡在狭小的暗室,起身踱步,道:“冯师爷果然卧龙凤雏之才,得之乃是本王之幸啊!”
冯丙全讪笑道:“都是殿下洪福齐天,属下不过略施小计,哪里比得上殿下英明神武。”
姬秀拍了拍冯丙全的肩膀:“师爷不必自谦。此番下来,一来可以除掉方舟,将罪名嫁祸到他和孙连海头上,二来再借杜子宁,给杜渐这个老顽固痛击,实在是妙,实在是妙啊!哈哈哈哈。”说道这里忽而想到什么,道:“南宫府那边……”
冯丙全眼中精光闪过,道:“南宫大人办事一向谨慎,这不,将郡主禁足在家不得出门半步。虽然郡主一直不肯说另外一个刺客是谁,不过上官追月说那人绝无生还可能,也不用做细究了。况且郡主她也是个明大体的人,自幼受太后和王爷养育之恩,不会对王爷不利。”
姬秀抚掌连声赞叹道:“嗯,嗯,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心里的石头终于完全落了地。
现在,就等刑部呈上孙连海的“恶状”了。
入夜,皇城内,鸾凤宫。
南宫玥屏退左右之后,偌大的殿内只剩她和贾仁两个身影。南宫玥正襟坐于堂上凤椅,贾仁俯身跪在地上。
“玥儿,你听我解释……”贾仁跪身在地上挪动,凑上前去,嘶声道:“这事真跟我没有关系呀!”
南宫玥冷冷睨了他一眼:“你叫我什么?”
“玥……太、太后。”贾仁委屈地看着她,说话也不利索了:“我、我一向都是按你的吩咐办事的啊,这些年来,哪里敢有半分对不起你的地方!”
“哼,”南宫玥冷笑道:“我只让你屯些私粮,可没让你干其他!”
贾仁上前扯住她的裙角,声音几近哽咽:“我冤枉啊!那些财物、姑娘,都是……都是杜子宁方天化他们几个搞的!那个孙、孙连海的死我也毫不知情啊!”
南宫玥心下暗忖,贾仁说话半真半假。财物和掳掠良家少女一事他多半有参与,不过孙连海的死看他的样子并不像说谎,应当是姬秀的手笔。
南宫玥又是冷哼一声,但语气缓和了些:“你们这些年暗地里的小动作别以为我不知道,趁机捞一点也就罢了,我也懒得计较。谁知你们竟然越来越猖狂,看现在怎么办!”
贾仁抱住她的腿,俯在她膝上大哭起来:“玥儿你要救我啊!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若有半句谎话天打雷劈!”
南宫玥心里动容,沉默片刻后,缓声道:“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贾仁本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听到南宫玥这么说突然高兴得好像要跳起来,连连点头:“知道!打死不认。”
南宫玥瞪了他一眼,不耐烦地挥袖让他退了下去。
不多时,另一个身影幽幽进来:“吴霜见过太后。”
“霜儿。”南宫玥以手扶额,闭目靠在凤椅扶手上,声音显得很是疲惫。
“太后,臣已经暗中将方舟带回宫内,交给雷将军保护,应该很安全。此次事情突然,擅作主张,还请太后责罚。”吴霜拱手平静道。
南宫玥突然睁开眼,面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情,随之又很快恢复,柔和笑道:“霜儿,这次你做的很好。”
吴霜忙道“不敢当”,然后将自己那天夜里在岳阳备用粮仓的所见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接着讲了南宫莺儿遇险受伤,但不知何人所为,最后隐去了面具剑客搭救她,以及韩泉同她一起遇险的事。
“莺儿受伤了?!”南宫玥十分关切地问道:“严不严重?现在好些没?”
其实在吴霜来之前,她只知道刑部传来的消息:孙连海遭遇仇杀,临死前写了一封“罪几状”。以及吴霜遣巾帼卫给她带来的口信暗报:在岳阳发现杜子宁和方天化一些不法勾当,与面具剑客交手时,方天化被误伤,性命堪忧。故而当吴霜亲口告诉她南宫莺儿遇险受伤时,她惊讶万分,心里焦急如焚。
吴霜点点头,道:“太后放心,郡主已经无碍,现在在府中静养,过些时日就能恢复。”
南宫玥长舒口气,宽心下来:“没事就好。”接着目光一凛,看着低着头的吴霜,道:“霜儿,你是如何知道要先保护好方舟的?”
吴霜身影怔了一下,但神色保持往常:“回禀太后,臣看杜子宁和方天化一向要好,但方天化受重伤后他一直压住消息,生怕走漏半点风声,觉得事出蹊跷,故而先找到方大人询问情况。哪知他得知后马上要臣暗中护送他回京,临走还留了一封绝笔手书。臣其中有隐情,便一路护送他回来,这才来禀报太后。”
南宫玥心想这方舟也是个老狐狸,直接去问方天化的情况可能以身犯险,倒不如先进京躲起来,如果儿子方天化情况好转,可以顺势大事化小;如果方天化遭遇不测,那自己就拼个鱼死网破。
至于为什么让吴霜送他回京,那自然也不是相信她,不然不会另留手书这一后招。多半是觉得比起姬秀,自己这个太后更为牢靠。情况好的话就势投靠,再不济还能将自己作为要挟的筹码。
喝,老东西算得还挺精。
南宫玥沉吟片刻,道:“嗯,还是霜儿你办事细心。这阵子你也辛苦了,早点回去歇息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