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一刻,她知道自己活不了了。
深冬的河水冰冷,她最后一次把浆洗好的衣服整整齐齐地摞在盆里。
举目四顾,岸上一带早已衰草连天,所见皆是肃杀冰冷。因不免更加灰心败意:没错,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
人世间的春天或许还会再来,只是,她却并不想看了。
一时团扇落地,她方才省过来。到处却不见了苏锦姝,再找时才发现她已经在山石后的竹荫里躺下了。午后静谧,草木生香,她一身绿衣,实在宛如描画。江氏正看的出神,却不防她又醒了:“对了妈妈,微澜那边无事了吧。”
她闻言便停了打扇,笑回道:“娘子放心。这回其实并不甚重。刚我回来前,就已经嚷着饿了。临到我走时,已足足吃了半碗紫米粥呢。不过有件事却是奇怪……她原本正食得香,却忽然问我道,铃兰当初去我们那里告密时,究竟是怎么说的?”
这话问的蹊跷。苏锦姝不免有了兴致,忙坐起来问道:“那你告诉她了吗?”
江氏便点头道:“说了,其实不说大致上她也知道。无非就是铃兰在她背后看见了个字,所以画出来让我们辨认。接着又说起昔日她梦中所言,觉得兹事体大,不能放过之类。”
这回还没等她说完,苏锦姝便娇声埋怨道:“哎呀妈妈……这些我都知道了。你只说然后呢,她还说了什么?‘’
江妈妈见她心急,便赶紧接着道:“嗯,她说的话很奇怪。她说铃兰看到她身上的字,应该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对于一个不识字的人来说,能将只见过一次的字记那么久,那只有两个可能。一个嘛,当然就是她天赋异禀,有过目不忘之能;再有的话,那就是她原本就认得这个字。所以自然只要看过一遍,就不会忘记。她觉得铃兰虽然伶俐,但还远没有到天赋过人这个地步。否则,她就不会只画出‘昭’字,却不记得‘奴’字了。”
苏锦姝细细一思量,随后便同意道:“此言有理。只是铃兰家贫,自幼连启蒙都不曾,为何会单认识这个昭字?江妈妈,你可有头绪吗?”
江妈妈便老脸一红道:“娘子知道,这些个弯弯绕绕的东西,奴婢一向是不中用的。不过我冷眼瞧着,肖娘子倒是个聪明的,要不然与她商量商量?”
苏锦姝却显是有所顾虑,直等了半晌方道:“此事暂且不提,还是先把眼前应付过去了再说罢。这样,回头你就去把铃兰的身契单子找出来,再亲自给大房送去。记住,不要送给魏康泰,一定要递给大夫人张氏。另外之前我在青鸾苑嘱咐过你找的人,也要上心。否则这样放任下去,迟早是个祸害。”
江氏初时尚且不解,及至沉思片刻后方明白道:“张氏性妒,必不能容人。娘子这招,可真是好谋算啊。”
苏锦姝免不了自嘲道:“黔驴技穷,哪里还谈得上‘谋算’二字?只是魏大既然这样想要铃兰,我便索性大方些,就送给他又有何妨?”
江氏心下领会,自然不再多言。
苏锦姝因熬了这几日,此刻已是强弩之末。一时话声一歇,她便又歪在了榻上,不久便沉沉睡去。
江妈妈一直等她睡熟了,方渐渐止了腿上的美人棰,又招呼了小丫头过来服侍。自己却进了内室,俄而又开了花梨雕花柜子,捧出一个黑漆木盒来。
这木盒也一样上了锁,她打开后不过略翻了几页,便拈出一张捏在手里,又仔细折了两道,方才塞入袖中。
一时她出了山庄,便径直朝着临园而去。
与寒碧庄依山而建不同,大房所在的临园却是倚水而居。园内不仅有碧波百顷,玲珑怪石;更兼得百卉争艳,四时不同,时人常赞曰“蔚为大观”。只因先前分家时大房得势,临园自然也归入了他们名下。
只许多年不曾来了,江氏心中也不免打鼓。不过好在毕竟待过几年,倒也还算是熟门熟路。只她逐一看下来,各处角门上看守的小厮却都是生面孔。此时她若正经进去,事情就难办了。好在从前服侍大夫人的丫头菱花,与她这些年一直都有往来。便径直往她家里去了。
因隔日就是端一,她出门时便已携了些山庄里自制的角黍、小红袋等做礼应节;只去她家里,这些便不尽够了。于是便有意绕去和宁门外买了些牛肉并香螺肚丝拎在手里。如此待到了她家时,已是掌灯时分。
江氏早看到她家门上已贴了张天师像,菖蒲艾草等也整整齐齐地捆扎在一旁,预备明日起悬挂。便笑着叩门道:“林三儿,快别白窝着了,还不与我开门。”
林氏因忙活了一天,刚刚才得闲。便将白日里剩下的笋干、酱瓜等端上案,预备着随便对付一晚。正疑惑这时候是谁来了。哪想放了闩,就看见江氏立在灯下,真可谓是喜出望外。
因两人素日相熟,倒也没许多主客的讲究。一时江氏便帮着林三娘,将带来的下酒之物依样盛入碟中。又特意撩开竹篮上的布巾对她道:“平日里人家角黍的馅儿都是赤豆、红枣之物,如今我们府里却新作了杨梅的,因与你尝尝鲜。那边蓝布包里的却是我单与盛哥儿的。都是些长命缕,老虎头什么的……比不得外卖的样式新潮,但胜在面料都是好的,小郎君佩起来也放心。”
林娘子瞧着这一堆东西,有许多都是端午必备的。还有那给小儿之物,一看针线就知道必是她闲时亲制的。心中早承她情意无双,然口里却只谑道:“我说今日怎么一大早,那鹊儿就在树上叽叽喳喳地热闹,却原来是在等你这个贵客登门。”
江氏听了,便作势打她道:“你这老货,又拿我打趣。你瞅我这成日里也不得闲,也只是晚间偶尔得空来,与你解个闷儿。你呀,吃人家的嘴短,就看在我这东西的面上,快把那些市井奇闻说与我听听。”
林氏此时已灌了几杯黄汤下肚,不免晕生双颊,双眼迷蒙,因见问便嚷道:“哪里还要别人家的奇闻。就我们菱花现待的,你们先时的魏府,如今就有一桩大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