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说话的时候,远处有人踩着一部破旧的三轮车,摇着铃铛“叮叮当当”的过来.
飞鱼仔抬头看,是一个五十多岁,面容苍老,瘦如猴子的男人。
来人骑着车来到两人身旁,边停车边破口大骂:
“你不要再到屯里来四处喊打喊杀丢人现眼了,你再搞这些封建迷信有什么用啊?这里是中国,不是你越南高平的多乐村。我都反复说过多次了,有病就送医院,不要在这里装神弄鬼,丢人现眼的,你再这样折腾下去,我以后还怎么在这里混啊?”
原来,来人不是别人的,正是八婶的老公。
经过他自己介绍,飞鱼仔知道他姓李,在屯里面排行老八,屯里面的人似乎都不分长幼,也不论辈份,全都通通称他为“阿八。”
阿八骂了老婆后,转向飞鱼仔,换了另一副脸孔,掏出一包劣质的香烟,陪着笑脸掏出一支递给飞鱼仔,飞鱼仔赶紧一手挡住,另一手从身上掏出一包中华烟,客气的递给他一支。
两人点烟的时候,八婶说:“这就是我家的死鬼,整天就知道在外面游荡,家里几亩甘蔗地杂草都齐胸高了,也从没见他去打理过,这几天我娘家那边的侄女病倒了,他也不管,还到处骂我丢人现眼……”
“你懂个屁啊!……”阿信见老婆又数落他,他狠狠地把巴掌一扬,正想狠狠抽他老婆一巴掌,但他的手在空中被飞鱼仔挡住了。
“哎呀,老哥,别动手,有话好商量,有话好商量嘛!”飞鱼仔忙不叠劝道。
过后我才知道,阿八初中毕业回到屯里后,他从不务正业。作为一个农民,他没下过田,没种过地,不过他也不是好吃懒做之徒。
他整天蹬着一部三轮车走村窜寨收购鸡毛鸭毛牙膏壳等等各种破烂,到了冬天枯水期,就到左江里打捞蛤蜊壳,成吨成吨的打捞起来,卖给外地来的饲料厂老板,据说饲料厂老板就是用这玩意粉碎后作为钙粉加入到饲料中的。
夏天左江发大水时,阿八就整天在江边游荡,每年也能从江中打捞起三五具尸体。
死人的家人找到后,总免不了要给他一笔酬金。
阿八经常对别人说:农民就一定要下地种田吗?不一定的,蛇有蛇路,鼠有鼠窿,各显神通嘛!
阿八虽然不干农活,但他一年也挣不少钱,只是他有个毛病,这就是好赌,身上只要有几块钱,就浑身奇痒难耐,非得找几个赌友赌几把,而他历来都是赌瘾大,运气差,每次赌的结果,都是输多赢少。
阿八因为好赌,四十岁了也没一个女人愿意嫁他。
后来,经人介绍,先后跟两位拖儿带女的寡妇成家,但阿八并没有因为成家后就金盘洗手回头是岸远离赌搏,而且仍然赌性不改,赌瘾不减,这样没过几年,两个寡妇又先后拖儿带女跑了。
两任老婆跑后,眼看媒人都不愿意帮忙了,没办法,只能托越南熟人帮忙介绍,最后娶了个小自已二十岁的越南女人,虽然长得孔武有力,模样彪悍,但毕竟还是大姑娘,没结过婚的。
八婶虽觉得丈夫年岁偏大,且相貌丑陋,但是中国这边的经济条件各方面都比她娘家好上好几倍,她也就心满意足,平时两公婆虽然打打闹闹,但八婶对自已的婚姻还是相当满意的。
当他听说飞鱼仔愿意无偿支付一千块钱,让农氏青花来宁州县城学习天琴,阿八就“扑嗵”一声下跪作揖,他可没见过这么大方的老板啊!
飞鱼仔吓得赶紧把阿八扶起来后,心想:我虽然有几个钱,不过,倘若我见谁穷,就给谁钱,那只怕不出几天,门口就门庭若市,而我的账上很快就所剩无几了。
不过,这次资助的是农氏青花,她虽然不是我的侄女,但她也是爱好天琴,再说她跟九音也是一见如故的好朋友,何妨不让他们两个一起到宁州县城学习天琴呢?
一千块钱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
对越南北方山区里的少数民族来说,那无疑算是一笔巨款了,可在我这里……怎么说呢,有时一两条烟也就是这个价了,少抽点烟就算了……
再说,让他来跟九音一起学天琴,万一真的治好了她的病,那也算是我行了善积了德了。
她病好了,八婶就不再天天背着磨刀石手执两把尖刀在屯里又叫又骂,否则,让她再这样折腾,就算不伤人不伤牲畜,也弄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的。这又何苦呢?
“我看这样吧,你们现在就给农氏青花父母打电话,明确告诉她父母,我愿意帮她出学费,让她来中国学习天琴,问他们愿不愿意?”
听飞鱼仔这么说,阿八马上掏出手机,很快就拨通了电话,对着手机“吱吱喳喳”讲了半天。
飞鱼仔一句也听不懂,不过,飞鱼仔看着阿八,心想:别看这家伙穷的叮当响,穿的破破烂烂,又黑又瘦的脸好像没吃过一顿肉,可是他竟能把越南话讲得这么天花乱坠啊!
兴许是看到飞鱼仔一脸的惊诧吧,八婶悄声告诉飞鱼仔,说她的死鬼不仅懂普通话、白话、壮话、苗话,还会越南、缅甸和泰国话。
“狗日的!这真是复合型人才呀!咋就没人用呢?”飞鱼仔心想。
阿八跟越南那边聊完后,收起手机,陪着笑脸对飞鱼仔说:“我问了小舅子了,也就是农氏青花的父亲了,他当即就问农氏青花,农氏青花听说能去中国跟九音学天琴,她马上就同意了。而且她的病好象就立马好了一半了,我跟他父亲也说好了,事不宜迟,与其让农氏青花天天躺在床上憔悴煎熬,不如就明天把她送过来,最后我跟他父亲说好明天上午八点把农氏青花送到A十九号国界碑,我去接她。”
过后我才明白,农氏青花跟我不辞而别回到她家乡后,她所谓的病是跟学习天琴,特别是跟我有关的。
农氏青花为什么回去后我也有几天郁郁不乐,茶饭不思?
若干年后,我终于明白了,这也许就是一种朦朦胧胧的初恋吧?
而我只有十三岁,对于这种感情我还是讲不清道不明的,不过就像正在哺乳的小孩,突然被抱离妈妈怀抱,因为妈妈要出门了,小孩终归免不了大哭一场,不过一段时间后,小孩也就忘记了这个事情。
所以过了几天,我痛苦的心情也给繁重的学习任务冲淡了,再加上阿芳天师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特别是她亲自带我去用芭蕉树芯检测我是不是中蛊,加上父亲飞鱼仔他们不断来安慰我,我也慢慢从跟农氏青花的离别痛苦中缓过来了。
可是,农氏青花她就不一样,她虽然也是十三岁,但看她的身材,她的红朴朴的脸蛋,她已经情窦初开,含苞待放,这个也不奇怪,因为越南女孩结婚的年龄要比我们国内早得多,十三四岁开始找婆家是非常普遍的。
所以她回国后就病倒,实质上是对我害了相思病,是失恋把她击倒了。
这回她听说又能来中国宁州学天琴,而教琴的老师就是蛤蚧屯的阿芳天师,她听到这个消息后就破涕为笑,因为她知道我也是在阿芳的手下学习天琴。
“既然都安排好了,我就把钱转给你们。”
飞鱼仔拿出手机,可是打开微信后,他又担心的问:“上次农氏青花不是因为没有证件而被赶回去吗?明天她能来吗?”
阿八听罢笑了,他说:“这个就不用老板你担心,我们都是边民了,两国边民都经常走动的,出国的事容易得很……”
八婶也附和着说:“我家死鬼没别的本事,可出国出境他本事可大了,对面越南边境的公安他都很熟悉,他回头打电话回去交待一下,叫我弟弟马上给农氏青花办好证件,明天就可以过来,这个你就放心好了。”
“那这个钱,我转给你,还是你老婆呀?”飞鱼仔拿起手机,看着阿八和八婶说。
两人异口同声大声说:“给我!――”
话音刚落,八婶把阿八一把推开,大声说:“给你?我不放心!只怕你又拿去赌了,到头来害我得侄女又没得过来学琴。”
“哎呀,你怎么这么说话呢?我是那种人吗?我平时是小赌怡情,现在这么重要的事,你以为我就没有原则了?”阿八道。
“要不这样,我直接转给阿芳天师,反正钱是交给她的。”
两人没办法,只好说这样也好。
飞鱼仔转完账后,擅自代阿芳做了个表态:“阿芳天师本来也可以给农氏青花免这个学费的,不过你们也知道,阿芳的天琴培训班,不是她一个人的,而是五六个老师一起办的,她只是其中的股东之一,她不能乱了规矩,对不对?你看啦,我已经就把钱转给她了。”
说罢,把手机转账的屏幕亮给两人看。
“是的是的,谢谢老板!谢谢老板!”夫妻两人如鸡啄米般把头捣个不停。
阿八陪着小心问:“老板,您过来买红木家俱,现在联系得怎么样?”
飞鱼仔怔了一下,心想,我是过来买红木家俱的,可是我没对屯里其他人说过啊,你怎么知道呢?
飞鱼仔故作镇定的笑笑:“差不多了,还在联系,要货比三家嘛,要多看看再定。”
阿八收起笑容,一本正经的猛拍胸脯,大声说:
“老板,您在我们这里,有什么需要用得上我的,你尽管吩咐,上刀山,下油锅,我一条烂命,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