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的厮闹中,夜珠不慎崴伤了脚踝,她挣扎了几度,都没能站起身。就在她窘迫至极,仿徨无助时,一双手伸过来将她扶起,抬头一看,原是鹭昀。
夜珠鄙夷地看了鹭昀一眼,话意里并没有感谢之意:“是你啊,你倒是不怕惹祸上身,过来扶我这个被颇超家夫人,视为眼中钉的人。”
鹭昀不以为然道:“我不住这城里,自然用不着避嫌,倒是你挨了番欺负,伤了脚,怕是很难自己走回红鸾阁吧。”
夜珠捋顺头发,重新簪好:“怎么,听你这意思,是想好人做到底,扶我回去?”
鹭昀淡淡一笑:“我可以当这个好人,不过我也得向你索点儿回报,夜珠姑娘,我若把你送回红鸾阁,你可否赠我一包梦声酥?”
夜珠睨了鹭昀一眼,显得很是不屑:“我就说嘛,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搞了半天,你是打梦声酥的主意。不劳你相助,我自己能走。”
夜珠本想逞强,可是没走两步,就疼得弯腰蹲了下来。鹭昀眉眼轻扬,蕴了几许讽笑:“省省吧夜珠姑娘,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个中滋味岂是能轻易忍受的?你在这城里也算是个有名的头牌吧,这样在大街上被人围观,多丢脸啊,还是让我扶你回去吧。”
夜珠疼得咬了咬牙关:“不行我就叫辆马车走,怎么也用不着送你一包梦声酥,一袋三吊钱,我转卖给楼里的其他姑娘,都够治脚伤了。”
鹭昀道:“正如姑娘所讲,你此刻是颇超氏眼中钉,试问这种身份,有哪个车夫会拉你?三吊钱的事罢了,何必这么舍不得呢,姑娘美色无双,将来指不定能飞黄腾达,腰缠万贯呢。”
夜珠觑着眼环视了下周围,发现确实有不少人正在嬉皮笑脸的瞧她热闹,向来被众星捧月的她,此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罢了,你这么想要,就给你一袋好了,扶我起来。”
鹭昀抿了抿朱唇,似乎对她这决定一点儿都不意外,伸手挽住她的胳膊:“姑娘通透,晓得这三吊钱换脸面,划算。”
红鸾阁位于城西隅,虽说不大,但是两层红漆覆着墙栏门梯,显得娇贵而又精致。远远的,穿街而过的香风,还混着伶人唱的东朝小调《拂霓裳》,轻柔过耳。
“乐秋天。晚荷花缀露珠圆。风日好,数行新雁贴寒烟。银簧调脆管,琼柱拨清弦。”
鹭昀眺望着那楼上灯笼下,一穿着翠艳流俗的招客女人道:“我不明白,夜珠姑娘生的这般漂亮,何必非要入这青楼,过着浮萍无依的日子?这种藏污纳垢之地,能有什么好?”
夜珠的声音宛如忽然飘来的幽凉琵琶弦声:“我全名叫恒孪夜珠,光听我这姓氏,你大概就知道我是个甘州旧民。甘州旧民,至卑至贱,走正道根本出不了头,我真是深谙这一点,才选择进了红鸾阁。这个地方日日都有达官贵人,富绅乡豪踏足,指不定哪天就有个钟意我的人,愿将我赎出来做小。虽说这希望非常渺茫,但是也总比流落街头,无声无息的饿死要强。”
鹭昀凝向她,心中似是生出些许相惜:“姑娘,你做行当也不短了吧,现如今又名声大噪,难道就一直没个男人愿意将你赎出去?”
夜珠苦笑道:“倒是有几个曾向我许诺赎身,但是你知道吗,大多数男人的山盟海誓,只是一时色欲迷心,说出来的鬼话罢了。实际上在他们眼里,我这种人只不过是件玩意儿,腻歪之后,只会将你弃如敝履,哪还管什么昔日诺言。当然我相信,这世上也会有那么点长情的人,会为了女人不顾一切,而我就是在等这样的人。”
鹭昀望着手里的药包,掂量起她的话:长情的人?不知道表哥他用了这梦声酥后,会否会对我钟意痴情呢?
夜珠笑着睨了暗暗琢磨的鹭昀一眼:“妹妹的气质举止样样不凡,怎么看也不像是清贫出身,何以会沦落到为了一包药,而求人的地步?而且还是包春药。”
鹭昀的心情登时低落,满面流出一副自叹自艾的模样:“唉,家门不幸,横遭变故,我和你一样,都是孤苦无依的天涯沦落人。”
夜珠扫了眼她紧紧拿着的梦声酥:“不,你和我不同,你现在或许孤苦,但并不是无依,不然也不会用到这包梦声酥。”
鹭昀呵嗤一笑,笑声中潜藏着各种轻视与不甘:“哼,什么良配?不过是一沦落山野的破落户罢了,若不是因为我是个妇道人家,难以维持生计,怎么可能会为了这包药而费尽心思。”
不知不觉,两人便走到红鸾阁门口,阁里的招待小厮见夜珠回来,连忙上前招呼搀扶。
夜珠款款笑道:“区区乡野村夫哪值得你这般媚好?红鸾阁最近缺人,妹妹姿色上佳,我若将你引荐给鸨母,必定会被十分厚待。怎么样,要不考虑考虑,随我进去瞧瞧?”
不管怎么说鹭昀也曾是梁家贵女,纵是如今风光不再,但是身上那股子自视清高,摒弃下流的心性却依然没被磨去半分。
她瞥了眼那厅中声色犬马,淡漠拒绝道:“感谢姑娘的美意,只是这青楼狎妓的活,我做不来。地儿我已经送到了,告辞。”
夜珠似是对她显露出那份清高,感到有些可笑,故意提亮点声音,冲转身离去的鹭昀道:“人人皆是笑贫不笑娼,若是哪天你那相好的村夫不赏你饭吃了,这红鸾阁的门可随时为你打开!”
这句讽落,对鹭昀来说极为刺耳,她打出生到现在,何曾被人耻笑过寄人篱下,贫贱潦倒。立时眉头紧锁,抓紧药包,眼中锁满了愤怒与野心:想我梁鹭昀的出身是何等尊贵?今朝却沦落到被一个青楼女子讽落!人舍我饭吃?哼,总有一天我定攀至人上,脚踩这世间所有卑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