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兴庆府的梁仲鈅,连家门都还未得及入,便直接去了皇宫的永年殿面见太后。
时光催人老,没藏黑云虽然有着西北冰雪所养育出的美艳之姿,但是却也禁不住烦恼的消磨,近两年,她的皎容陡然急转而下,看起来仿佛已是枝仅存余香的芍药花。
梁仲鈅行礼道:“臣虔请太后崇安。”
没藏黑云微微垂了头,发鬓上绿宝石银丝长蕊轻轻地颤动:“梁卿请起。”
梁仲鈅道:“谢太后。太后,您急召我归京,可是朝中发生了什么变故?”
没藏黑云语气里含着丝丝愁闷,她将桌上的一封信函拿起来道:“朝中倒是无事,只是边境出了个棘手的乱子,这是东朝皇帝派人送来的国书,你看看。”
梁仲鈅接过信笺看了看,面色变得很是凝重:“不会吧,信上说国相大人竟越过边界,私垦东朝土地,驱逐宋民,而且掠夺的还是屈野河一带!太后,照理说发生了如此重大的事,麟州官员应该早就上报朝廷,可为何我们却对此事丝毫不知?您说这事会不会是东朝无中生有,刻意捏造出来,离间您与国相之间的关系。”
没藏黑云看了眼他,谨慎道:“虽有这种可能,但也不能排除吾兄没有侵占宋地的嫌疑,毕竟他现在是大夏第一权臣,以他的威势,让地方官员不向我提及此事,并不是做不到。”
梁仲鈅道:“太后想查清这件事倒也不难,只需下道旨意,派臣前往屈野河附近便可。”
没藏黑云摇了摇头:“不,这个法子行不通,一来兴庆府离屈野河距离甚远,来回一遭会耽误太长时间,没法及时向东朝交代。二来这沿途官员多半都是没藏家的亲信,如果吾兄真的有侵地之实,他们必定会把你的动向告知吾兄,到时候难保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梁仲鈅道:“那我们该怎么做呢?这事事关两国邦交,如果处置不当,东朝很有可能会以破坏协议为名,向我们开战的。”
没藏黑云思索片刻道:“远查不行的话,那你就直接去没藏府搜集证据,并提审吾兄的亲信,或者是我侄子狼晴。去年三月,我记得狼晴曾以巡视边军为名,请我将他调往麟州半年有余,现在想想这个时间点,恰好与东朝控诉侵地的时间完全吻合,狼晴必定知晓全部内情。”
梁仲鈅一怔,谨慎问道:“太后,国相和没藏公子可是您的兄长与侄子,如果臣真的查出他们有侵地之实,您打算如何处置?”
没藏黑云微微黯然,叹息道:“兹事体大,关乎社稷,若他们真的犯下了此等大祸,我绝不会徇私袒护,必定严惩不贷。”
虽然太后答应了会严办,但梁仲鈅还是有着些许顾虑:“太后能从大夏福祉的角度考虑这件事,委实让臣觉得敬佩不已,只是您让臣去搜查国相府邸,这事只怕会难如登天!国相他总揽朝政军队,权倾朝野,府上的仪卫数量甚至比肩内宫,只怕到时候臣还未见着国相的面,就会被没藏府的人乱棍打死了。”
没藏黑云微微颔首,示意乃令花女将一个盖有红绸的盘子递给梁仲鈅:“这个情况我已经有所思量,花女。”
梁仲鈅揭开红绸,惊讶的发现盘中竟然盛放着皇太后金印。
没藏黑云神情严肃:“自拜为国相开始,吾兄就变得目无法度,狂悖无束,如今恐怕也只有我,能让他惧怕三分了。梁仲鈅,明日一早你便前往没藏府邸彻查,如果有人敢阻拦,你就拿出金印说话,只一句,拂逆太后者,杀!”
梁仲鈅道:“臣遵旨。”
当夜,正梳着头发的小贾氏,透过镜子看到面色凝重的梁仲鈅坐在塌上出神,便关心地询道:“官人,你回来以后,怎么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太后今日叫你进宫,都和你讲了些什么呀?”
梁仲鈅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唉,东朝皇帝遣使来信,说国相侵占了屈野河以东的耕地,太后闻之很是震惊,命我明日一早调查国相府,搜集证据。”
小贾氏惊讶地一凛:“屈野河,那可是边界最敏感的地带啊!我记得早些年为了囤积粮草,先帝不顾称男岁赐之谊,硬是与东朝打了一仗,只可惜中途受宫廷政变的影响,不得不以失败而告终。之后吾祖即位,太后为了弥补因此事而产生的嫌隙,主动与东朝和谈了许久,方才使得两国的关系恢复如前。”
梁仲鈅深深颔首:“是呀,好不容易修复了关系,太平了几年,如今却又成了枕戈待旦的状态,随时都有可能燃起战火啊!”
小贾氏有着慨叹:“大夏过去为了开疆拓土,与各国打了近三十年的仗,花费无数金钱,如今的国库,想来已不足以再度开战。假如东朝以此事为由,真的向我们发动进攻,恐怕老百姓都会陷入巍危之境啊!官人,我觉得这事,您还真得好好的盘查,给太后和东朝一个万全的交代。”
梁仲鈅颓然道:“身为大夏臣子,纠察出不稳定的因素是我的职责。只是我怕我一心忠君为民,搞到最后,不仅讨不到一声好,反而会把梁家给卷入不利的境地。”
小贾氏放下手里的梳子,坐到梁仲鈅身边:“这话怎么说?”
梁仲鈅的唇角衔了一抹担忧:“太后虽说国相若真得犯了过,一定会严肃查处,可国相毕竟是她的亲兄弟,如果到时候太后感念亲情,动了恻隐之心,宽恕了他。那缓过劲来的国相,必定不会放过我这个差点令他失势的恶人啊。娘子,你说这件事,我是否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贾氏凝神片刻:“太后虽说很倚重她的娘家,但是本心却还是向着大夏皇室的。她扶植没藏讹庞,说到底也是想让他为吾祖保驾护航,但一旦没藏讹庞不再履行保护之责,亦或者反其道而行之,我觉得太后一定不会容忍。”
梁仲鈅看着她道:“所以依娘子之见,我应该一板一眼的查,一五一十的上奏喽?”
小贾氏道:“没错,就该如此,哪怕梁家最后真的与没藏家族结下了梁子。官人,我记得你年轻时,不常说自己要当个名留史册的清官吗,现在机会来了,你为何又开始质疑自己的初心呢?”
梁仲鈅的双眸忽然一亮:“为臣者当忠君侍主,慈心为民,我孑然一身的时候,确实产生过这样的抱负,但现在不是有了你和孩子们了吗?”
小贾氏抚住他的手,温然笑道:“官人,我与孩子是你们后盾,并不是你牵绊,以后只要是你想做的,或者是你认为应该做的,你都放心大胆的干便是,用不着顾虑我们。”
小贾氏的言语充满了温情,梁仲鈅登时觉得自己信念感得到了坚固的支撑:“我觉得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娶了娘子你。这些年,你就像盏明灯一样,每每在我踏进深深夜路时,将前方照亮。”
小贾氏明春一笑:“我若是明灯,那你便是那个点亮我的提灯人。记得公爹在世时,曾多次因为我没生下嫡子,而要求你改立柳氏为妻,可你不仅没有答应,反而还对我和两个女儿更加宠顾。之后冯家落败,你又爽快答应我的请求,收养慈儿为女。你待我的好,可真是多了去了。”
梁仲鈅将小贾氏揽进怀中:“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些都是我应该为你兑现的承诺。”
蜡烛的黄晖笼罩房间,香薰的芬芳萦绕绣帐,此刻人儿是绵绵的,风儿是柔柔的,四处都洋溢着幸福,只是不知这样的幸福,还能够持续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