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湑一路畅然无阻地穿过九折回廊,下了楼,步入正堂大厅,暖黄的灯光照彻光洁地面,拉扯出两道虚长的人影。
她知道,言子墨一直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直到值班的大堂经理的暧昧目光都飘了过来,叶湑方觉得事态不大对,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言氏是一个帝国,尤其在归入言子墨的手里之后,近乎是东征西讨,将s市过半的商业圈纳入羽翼之下,可以说,他大半年的时间开疆拓土,要拿下区区一个沅芷香榭实在不费吹灰之力。
这个饭店是他的?
这个认知真是有够让人受挫的。
她脚步匆匆地离开此处,高跟鞋的砸在瓷地上的声音清脆铿锵,出了旋转门,清新的风飘渡而至,叶湑长长地一声叹息,从包里流畅地掏出餐巾纸将红唇一抹,此时,言子墨也终于跟了上来。
叶湑没有回头地问了一句:“言少舍下员工跑出来是不是不大好?”
言子墨勾唇含笑,“我六点约的人,今天提前了一点,所以七点的时候就吃完了。”
吃完了还在饭店?
叶湑陡然转身,困惑又紧张地望着眼前的男人,“难道你知道我要来吗?”他在那扇未完全合上的门外,究竟站了多久、看了多久的笑话了?
“不知道。”他吐出两个字,叶湑稍稍放下心,但在言子墨的面前,永远不要有庆幸这种感觉,叶湑却忘记了这条铁律,果然,他可以轻而易举地用一句话推翻她所有的好心情——
“不过,我今天走的时候,发现领带落在饭店了,一定是吃的太开心,顺手解了扔在地上了,我回来拿,正巧回转来的时候大堂经理告诉我有一个长得很像你的女人进了203包间。”
“……”
言大少为什么要为了一条对于他金库而言九牛之一毛的领带返回来?大堂经理为什么要认识她?叶湑已经在风中凌乱了。
有些愤然地瞥了得意的某人一眼,叶湑高跟鞋一转,这便准备要走了。
一转身胳膊又被言子墨拉住,她没好气地抽回来,“言少不要逼我用防狼术这种不入流的招数。”
言子墨闻言挑了挑眉,他将身半倾着靠下来,似笑非笑地调戏她:“如果用手的话,我不介意的。”
“……”
她怎么就以为言子墨当了总裁就会是什么正经的人呢?叶湑怒瞪了言子墨一眼,最后托着一只胳膊头也不回地走了,待走到临时停车位,却发觉自己那辆蓝色的私家车不见了!
难怪他一直有恃无恐的!
叶湑蹬着高跟鞋又匆匆跑回来,对着尚在原地偷笑的言子墨怒喝:“无耻!”
言子墨的笑容骤然凝在唇角眉梢,他心头升起淡淡的不悦,他素来在叶湑面前不太看重脸面,若是寻常打趣他绝对会欣然笑纳,但是此刻他能感觉到叶湑的认真。
她是很认真地在骂他。
这感觉很不爽。
“我怎么了?”他这声音听着,像是有一点……撒娇?
叶湑以前就常被他这种人畜无害的声音所迷惑,如今与他却终归是事与愿违,青霉素打多了还会免疫,她早就对他这种卖萌不感冒了。没想到三年过去,他还是老一套。都掉牙了。
“言大少,我数十秒钟,若是你不把我的车还回来,我会告你侵犯我的私人财产。”她完全是公事公办地回答的。
言子墨一愣,但还是条分缕析地明白了,“你的车被偷了?”
他竟然还跟她装不知道!
叶湑简直是欲哭无泪。她一向有个坏毛病,但凡是小物件,总是容易弄丢,譬如钥匙钱卡之类的,她的车钥匙也掉过,后来便不敢随意带在身上了,果然,她下车抽钥匙的时候一不小心又把钥匙弄丢了!
可恨他竟然趁虚而入!他还给她装无辜!
叶湑沉怒地深吸了一口气,最后才勉强自己镇定下来,“言少,你的哑谜打得太多了,谜底我已经不想知道了,现在请把我的车还给我,我刚出院,明天还要上班,我需要休息。”
言子墨也皱眉说道:“你要休息,难道我会不让吗?问题是,你车丢了,你就这么信誓旦旦地说是我干的?证据?叶湑,我喜欢开玩笑不错,但是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将一切坏事的帽子都扣到我的头上,有没有想到我也是会难过的?”
他难得这么认真地看着她,这么冷静地和他说话。甚至,这样的话里,还带着一份沉淀了几许沧桑的温柔。
叶湑陡然迷惑了:难道真的不是他?
原本她是生气,现在知道不是他了以后,她又开始伤心了。那车虽然不是什么名牌车,但是也是她省吃俭用攒了一年积蓄才买下的,没了它根本不方便上班的好不?
疑惑地看了言子墨最后一眼,她咬着唇问:“真不是你?”
言子墨疾步上前扯住叶湑的袖子,她惊讶,言子墨冷静地说:“这里有监控录像,我把它调出来给你看。”
不得不说,偷车的是个老手,知道监控的死角,全程仅仅只留了一个背影。虎背熊腰的,大约是中年人,带着一个藏青色的棒球帽,捡钥匙、开车门、上车,所有的动作都流畅到完美,只有右脚踏上轿车之时,那张脸转了约莫三十度,放大了看,就能看到一张嘲讽哂笑的嘴。而以上部位,则严实地被埋在了帽檐底下。
看了这样的监控,叶湑气馁地瘫坐下来,眼里已经多了几分失落的晶莹。她从来不会撞到天下掉下来的馅饼,倒是被一块一块的板儿砖砸得头破血流的。
她甚至有些悲催地想,言子墨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一定会嘲讽她几句,最起码要骂她不长心眼儿的,毕竟以前她每一回掉东西他都要这么说的。
可是,他却在监控视频前面握住了她的手,温热潮湿的手心,茧子磨得她的手背沙沙的痒,叶湑没有力气拒绝了,言子墨迟疑了一下,“这件事交给我去查,我先送你回家。”
叶湑输不起那辆车,可她更不想和言子墨有任何的交集。但以现在的时间点来说,根本就没有到她家的公交,她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上了言子墨的车。
言子墨以前是开云霄飞车的那种人,开车永远是将车速飙到最高限速范围的临界值,擦边球了打了不知道多少年,可是现在他开得很稳,整个车里也没人说话,安静地驶出了二十分钟。
最后言子墨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阿湑,你不要担心,我会找回来的。”
“不需要。”叶湑摇下车窗,将头转过去,看着飞驰倒退的身后景致,一派绚丽的霓虹灯影,她淡然地回道,“以你言少通天彻地的本事和这跨连黑白的人脉,我绝对相信你有说这话的资本,不过我的那辆破车不值什么钱,言少不用如此大费周折。”
言子墨闻言皱眉,“你跟我客气什么?”
叶湑挑着唇角问:“我哪有胆儿敢跟言少不客气?”
“不要这么喊我。”言子墨的心情很不好,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使力,隐约可见一抹苍白。
不要这么喊他又要怎么喊他?难道如三年前一样傻兮兮地叫他“子墨”?呵,有些往事不可回味,更没有昨日重现的必要。
人生在世,能遇上某种意义上的渣男也是一种历练,她姑妄当做一场情劫好了。现如今,回忆都冷了,梦也都散了,她真不知道他还有什么纠缠下去的必要。
叶湑没有再说话。
车开回小区的停车场,叶湑下车的时候半分留恋都没有,用力地关上了车门,然后公式地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做足了恭敬的神态。
言子墨下车,几步绕过引擎盖,停在她身前,一手扶着反光镜凝视她,“叶湑,晚上一个人去上班不大安全,明天晚上我来接你。”
“不用了。”叶湑垂着眼眸淡淡地说,“言少日理万机的人物,实在没必要为一个普通的员工纡尊降贵,更何况,我也不希望成为众矢之的。”
“叶湑,你简直是……”言子墨无奈他何,压抑着火气,“告诉我,要怎样你才能原谅我?”
“应该是怨责才有资格说原谅吧。”叶湑的语气该死的平静如止水,却在他激荡的心湖里訇然砸下最后一块落石,“我不怪你,说什么原谅?”说完就转身上去了。
《恋爱大全》里说:恨就意味着爱,有多恨就有多爱。而不怪,则意味着曾经伤害,可惜对方已经再没了感觉与火花。建议,诚挚放手,相忘江湖。
真是去他妈的相忘于江湖!言子墨以前风流成性,花间荡漾,且是个万夫不当的刺头,遇到了叶湑,他拔光了一身的刺,虔诚又卑微地祈求相濡以沫,可是为什么总是那样的难?
气馁失落伤心的时候,恍惚之中又想起那肆意放纵的一年多,那样的日子都挺过来了不是吗?对,读什么《恋爱大全》,他一个花丛老手,读什么恋爱红皮书、蓝皮书,要读就读岳飞的《满江红》。
待重头,收拾旧山河。
那一晚,言子墨彻夜不成眠,床头柜上的台灯亮了一宿,第二日顶着两个黑眼圈上班的言子墨,机智地选择了一款墨镜,直接冷漠地走进了电梯,惹得公司的女员工频频回顾,大感意外:老板穿西装戴墨镜,是要玩非主流吗,唔,有待考证……